一梦酣畅淋漓,一梦颠倒众生。
梦里是繁华陈京、故人言语,梦外是荒凉北城、今日营帐。
梦中之事皆是昨日之事,索性不去想它,但一时之间又不知做些什么。
谢云昭扶着额头呆坐在沙盘前,对着面前山丘起伏的兵力布置愣神。
旁边的青年男子一身黑衣,通体漆黑带着些光亮的轻薄盔甲束缚着他的腰线和手臂,勾勒出清瘦的身形。
他手中的书册被仔细标注过,浅色绢布裁成系带作了书签,绢布上用极细的笔做了简单提示,晕染开墨迹,但是丝毫不影响查看阅读。
纵然只是翻看书页,也有谦谦君子之气质,带着些许坦然和认真。
“有了。”
苏续将那一页展开放置在谢云昭眼前,书中画册清晰记录北城关概况,是他在来北城关之前搜寻藏书阁众书所画。
他来到北城关后,纠正了其中一些谬误,因此一些批注有明显修改过的痕迹。
戎军行军轨迹最近很不对劲,据探员来报,他们驻扎在距离北城关启阳谷六十多里的地方已经九日了,既不撤退游走也不前进行军。
谢云昭在心中猜测种种,但是没有依据,她还是不愿意妄下论断。
她顺着苏续指的地方看去,这一处不是城北关辖内范围,反而距离铖运关更近,也并不是戎国勇王所在之处。
“难不成戎国大王爷武王从此处过去?若是勇王也同时动手,到时候裴珩恐怕也难以施以援手了。”谢云昭心下一沉。
按照陈国守军旧例,临近的边关守军都是相互援助。
北城关距离铖运关最近,按道理来说两军可以相互援助,共同守卫,但是这个有一个隐患:若是两关同时被攻,难以支援。
此事说来话长。
北城关是陈国最偏僻的一关,地形崎岖嶙峋,西侧为千丈断崖,隔有百丈深谷,只有枯木乱石,另一侧的霄元关无法联通,只能与铖运关互通。
而铖运关也有些特殊,它西邻北城关,东临嘉远关,位于两关之间。
嘉远关安靖军的主将聂春鹤和铖运关镇远军的主将有过嫌隙,不到万不得已,此事难办。
“若是将军需要,关内驻军也能调动,不过也只两万兵力,若是大量调兵,要请陛下下发调兵令。”苏续收回手,又翻看起下另一个小册子。
谢云昭摇头,“不行,关内此时守卫薄弱,若是有心之人利用,再迁出两万人,怕是如履薄冰。关内一乱,到时候我们只会腹背受敌。”
苏续抬头叹气,“可惜裴将军与聂将军有故,聂将军视裴将军为敌,恐怕没有陛下调令,也无法支援他。这样,裴将军也难以抽出兵力支援北城关了。”
谢云昭却笑起来,苏续为人正直,虽然聪慧过人,知晓裴聂两人关系的其中关节,但是对于其中复杂的来往还是少了一些……想象力。
“聂大将军与裴珩有故,和我又没有,想来是愿意帮我这个忙的。”
苏续抬头看她一眼,道:“可是聂将军在嘉远关,隔着裴将军所在的铖运关,不知道聂将军愿不愿意借这条道。”
谢云昭知道他在京城待了很久,对于几人的关系算不上了解,裴珩和聂春鹤两人的关系在他看来势同水火,实在不敢想象两人碰在一起是个什么样子。
虽然都是为陈国效力,但是裴珩当年年少成名,锋芒毕露的年纪做事未免招摇些,踏过铖运关和嘉远关的边界,灭了潜入嘉远关的戎军八千人。
而聂春鹤直到裴珩庆功宴都摆好才知道这件事,气得连罚数人,整顿了几个月的安靖军。
从此他看不惯裴珩和他麾下的三万镇远军。
在别人管辖的范围内灭了敌军,这件事情是很微妙的。
聂春鹤知晓嘉远关辖内潜入戎军是在裴珩的庆功宴上,那时他的感受莫过于正在邻家吃着席,后来发现这个席面是因为邻家在自己家里抓住了一个贼正庆功呢,而自己家的人连家里面被偷了都还不知道,一群人傻呵呵乐着吃饭。
聂春鹤愤怒。
聂春鹤罚人。
聂春鹤整顿。
聂春鹤头也不回走了,再也没有与裴珩来往。
从此,裴聂之交算是断了。
聂春鹤的安靖军之后也成了治下最严的军队。
苏续了解事情的经过,脸上都露出荒谬之色。
“那就看我们的聂大将军给不给我们这个面子了。”谢云昭笑了,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①
就让聂春鹤治他一回喽,什么仇啊怨啊都烟消云散啦。
信传到聂春鹤的手上不过第二日,他和裴珩有故,和谢云昭却没有,反倒敬佩这个掌管燕云两军的女将军。
聂春鹤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强体壮雄姿英发。他面目英挺,长眉入鬓,几年前初次在城中露面,便叫城中一众女娘红了脸。
他见到手中这一封信,倒是能想到是些什么内容。
“将军,谢将军有何事?”身旁的许军师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几分疑问。
“大概是叫我支援吧,北城关和铖运关此次受敌,我嘉远关倒还是安定,支援倒不难……”聂春鹤从信封中取出信件,一目十行,蓦然笑了。
许军师面上疑惑更重,接过他递过来的信纸,看完后也笑开了花,说话都结巴了:“谢将军此计……此计莫不会得罪裴将军?”
聂春鹤哼笑,“得罪他又如何,他怎么不想想他得罪我呢?”
许军师汗颜,这裴珩当初是年少轻狂,有几分傲气。边关五年,当初的傲气也已经消弭,现在稳扎稳打,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
只是几年前的事情,实在让安靖军丢了大面子,当时陛下并未亲政,垂帘听政的太后问责到嘉远关,安靖军在百姓心中的威严和可信度大打折扣。
如今,说起此事,他是哭笑不得,聂将军仍然耿耿于怀。
聂将军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想。
果然,聂春鹤将信纸接过来又看了一遍,对折之后焚毁,朝着守在门口的士兵吩咐。
“让副将军过来,有要事商议。”
……
裴珩前些日子还在为着守军埋伏的事情发愁,今日又收到了来自燕云军的信,实在无可奈何。
“这个计划倒是可行,不过需要慢慢来……”闫军师颔首,他做事向来以大局为重,这个计划虽然诡谲,但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陈副将不太赞同,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什么其他办法:“这……这怎么能行呢,将军那时是无意为之,聂春鹤现在有意为之,这也不、不一样啊?”
吉兴坐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歪着脑袋看着几人,长发铺落在半空晃悠着,双手拍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好好好!我喜欢这个!”
几人朝着他看去,裴珩手撑在沙盘上,想听他要说些什么。
“将军让姓聂的丢了那么大脸,从嘉远关到京城谁人不知道这件事?我早年混迹民间的时候就听过了。要想让他泯恩仇啊,估计就得挨上他这一出。”吉兴笑得好不自在,就差在旁边嗑起瓜子儿了。
“不过嘛,”他又转移话题,“要是你叫我去嘉远关,我可以想些其他法子,比如——把姓聂的逮了,然后收服他手下……喂喂喂,你干什么!”
吉兴拼命挣扎,猛地咳嗽起来,倔强地叫嚷:“将军你别不相信,我有办法收服安靖军的……咳咳……闫军师救我——”
裴珩扛着他放他出去,轻哼一声,嘱咐营帐两侧守卫不允许他今日再入内,再狠狠摔下门帘。
他倒是聪明,知道找一个最会说话的人求情,但是闫军师可救不了他。
吉兴是镇远军的“好运星”,但是可算不上他的。
有这个小子在这里,他今日怕是安宁不了了。
“虽然此事有些荒谬,不过我认为可行,只是还需要从长计议。”闫军师适时开口。
正如他们派出去的探员一波又一波,对戎国国内争储君之位和各种兵力分布有较多的了解,戎国对陈国的了解也差不到哪里去。
裴珩的镇远军和聂春鹤的安靖军之间的种种纠葛也瞒不过戎军,他们也是算准了两人的关系,赌定聂春鹤不会支援裴珩,裴珩只能自守。
倘若戎国大王爷武王进攻铖运关,二王爷勇王的大量兵力涌向北城关,谢云昭那里十有七八会失手。
谢云昭所在的北城关地势险要,是戎军攻取陈国必取之地,而且勇王手下兵力更盛于武王,燕云军那边确实压力更大。
外面,吉兴的声音还在不服气地叫嚷,但他只是看起来话多,嘴倒是严实,没嚷出点什么机密要务,裴珩也不管他,只是看向其他几人,想要试探他们的态度。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呐!”陈副将感慨,但是也并没有说什么反对的意见。
这个计划实际上是为北城关争取一些时日,虽然两军辖地不一,但是都是守卫陈国的疆土,初衷都是保家卫国,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他几人也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想法,具体的计划就要细细商榷了。
①出自朱熹《中庸集注》第十三章:“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剧场:
谢云昭:我有一个好办法,让你与聂将军泯恩仇。
裴珩:(自知理亏)好。(想到“好方法”,又警觉)
谢云昭:那就是——扯平。
裴珩:怎么扯平?
谢云昭:让他治你一回。(合手,祝你好运)
裴珩:谢邀,人在铖运关,内有好运星,外有谢云昭,日子莫太“逍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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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聂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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