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昭从营帐内惊醒的时候，耳朵隐隐约约听到营帐外的鸟鸣，在寂静的黑夜里更加明显。
做梦梦到十几年前的往事，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她并不轻易做梦，而且一梦就是些旧事，从不做混乱糊涂的梦，从梦中惊醒，睡意已经跑了大半。
还不如干脆地出去走走。
她穿上外衣，拿起佩剑，冰凉的触感让人心里一激。
掀开营帐的帘子，一抬头就看见守卫在附近站岗的女兵。
谢云昭朝她们点头示意，随后就走向营帐后方。
到底还是夜半时分，天空仍然是苍黑色，只有寥寥星辰能够看见，一轮皎洁的月亮挂在苍穹，苍凉的月华照亮前行的小道。
谢云昭抽出长剑，剑尖朝下，手腕翻转回忆起剑招。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几分睡意，出了门就清醒过来，利剑在手，更是脑海清明。
她脚步不算慢，走过营帐所在的平地，很快就看到了眼前丛生的荒草。
春日已经快要过去，夏日的雨季还未到来，但是这草已经长得快到膝盖深。
虽然草有人专门打理过，也割下来供军中战马吃，但是最近疯长的速度很是引人注目。
按照她从前的经验，若是不按时打理，不过半旬，这草就能有一人高了。
她行走到记忆中的地方，用手中的破关剑将草地薅开，露出草掩盖下的一条道路来。
这条小道她最是熟悉，从这里走过去，会看见山顶的风光，从山顶看下来，能看见营帐彻夜的篝火，也能够从这里一直走到飞云军的营帐，虽然有些远，但是却是平时看不见的风景。
平日里很少有人来这里，这里守卫森严，也没有人窜上山来，久而久之，这条小道就被荒草掩盖住，只有用刀剑斩断，才能看清下脚的那一段路。
长剑锋利，隔断荒草，空气里弥漫出新鲜青草的气息，沁人心脾。
夜晚的草还有些露水，谢云昭的裤腿渐渐被露水打湿，染上斑驳的痕迹，在黑夜里看得倒不明显。
露水混合着草汁，顺着剑身流下，滴落在草地里。
谢云昭回望过来时走过的地方，已经依稀能够看见这条被重新打理出来的小路。
她继续向前，慢慢地就上了山顶。
站在一块巨石上往下望，能够看见接近半山腰处的营帐依稀的轮廓，只有几处篝火明显一些。
夜半苍冷寒月之下，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谢云昭看了一会儿，又坐下来，好在石头是干燥的。
四处无人，她也不在乎什么形象，盘着腿坐着，歪着脑袋将手支着侧脸，背也放松下来，像当年坐在家中池塘边观鱼的姿态一般。
她视力极好，能够看清很远的东西，加上边关五年多快六年的事件，早已习惯夜里视物——虽然不像白日里那般便利，但是也足够用了。
营帐驻扎处到底有一段距离，谢云昭突发奇想，就着一点月华和篝火的光芒，开始对应那一座座营帐的名字和住在那里的几位副将和军师。
离主营帐近一些的，她都能准确叫出，离得远一些，她也能说个大概。
“楚千侯、严百将、那里是伤兵营……练武场……”
等到将所认识的地方都默默在心里念出来，谢云昭心里终于畅快了。
这些可都是她的兵啊。
心里又不由得升起复杂的情绪。
天空月亮还皎洁地照耀着，天边也依旧是漆黑苍茫的一片，半点没有天亮的意思。
谢云昭换了个姿势，向另一侧侧身，又撑着脑袋看山腰处——这里是飞云军的营帐。
飞云军这一面山地长了些荒草，也零零星星有一些树。
树的枝叶并不繁茂，也不算高大，窥视的人无法藏身其中，确实是个驻军的好地方。
谢云昭暗道自己这可不算窥视，那可是光明正大地看。
若是谁夜里巡军，站在营地边缘处往山上看，应该还能看得到她呢。
她一会儿想梦中的那段往事，一会儿又想着燕云军中的各种事情，思绪有些混乱。
脸上的神情也在随着所想的事情变幻。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正确选择，现在想起来，一国君主还是得有些霸王之气啊……当时怎么就想着找个温善的人呢，也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太后有没有教导好小陛下。
“不过之前太后就已经放归政权，想来那小陛下也是得到了太后的认可，情况应该不算坏……之前还听说他想给我增兵来着——真是个好人呐，至少不是在背后捅我刀子、忘恩负义的昏君嘛，该知足了。
“朝廷上他还算支持我，对于女娘为官也很支持——当然，说不定这是为了和那群他不喜欢的老腐朽对着干？唉，我也不知道，烦恼啊……”
多少种思绪浮上心头，像是丝线一样将情绪紧紧包裹缠绕着，留不出一点空隙。
谢云昭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情绪压下，将自己这一会儿的胡思乱想都归结于今天半夜醒来的迷茫。
她最开始支着脸的手已经有些发麻，于是又换了一只手，在夜里显得漆黑的眼眸中照映出远处的篝火光芒，成为眼中一点小小的光亮。
军中战前的各种事宜皆已准备就绪，戒备更加森严，山脚下一只蚊子也放不进来。
也留了足够多的食物在营帐的粮仓，山上的水源之地也有保障，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这次的战事情形非常严峻，即使是在朝廷上经常揪着女娘军和女官不放，含沙射影她的一些行为的人，也难得消停下来。
回想起自己和手下副将、军师的安排，她心里也有一点忐忑。
北城关是从戎国通向陈国的必经之地，从启阳谷入内，启阳谷是一个天然形成的不算狭窄的谷道，两面环山，中间道路平直，是很好的通商来往的好地方。
不过两国关系恶劣，战事频发，这里也成了两军必争之地。
若是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戎国的地界，谢云昭还真的没什么底气守在这山上，望着底下的启阳谷。
可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陈国的辖区，往北几十里也是如此，只是更北的地界天气更为寒冷，也没有什么百姓居住，尤其是边界线拉得太长，朝廷的军队也没有多余兵力前往镇守，谢云昭只能守着这易守难攻的北城关。
对于更远的北境，她有自己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并不是能够轻易实现的。
即使自己此次失利，她还有关中军，在北城之南，随时待命的关中军，若是她……
谢云昭在这里坐了许久，等到终于想清楚了这些事情，又支着手中的利剑站了起来。
她向下走了几步，看向飞云军的营帐。
飞云军的营帐和飞燕军的营帐大小、外观一般无二，只是数量少上许多。毕竟，飞燕军的数量几乎是他们的两倍。
飞云军是从她自京城来时就陪伴在她身侧，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这几年来戎军几乎没有挑起太大的战役，小的战役也都做了较多计策，久经战场的飞云军损失倒也不算严重。
加上北城关一些年轻力壮的男子自愿参军，竟然补足了五千人甚至还多出了一些。
先帝只给了她五千飞云军的兵权，如果擅自招兵惹人注意，恐怕也落人口实。不过给她招收女娘军的权力，倒是能够招女娘为军。
谢云昭利剑在手，又薅开一些荒草，左手扶在一棵树的枝丫上，手无意识地摩挲这枝头新冒出的绿叶。
她眼睛微微眯着，也在注视着飞云军的营帐守军状况。
守军的人早就发现了她，待她近些，也远远地挥手致意。
谢云昭放下心来。
还好，他们早就看见，要不然她出来这么久，还没人注意到，她都要怀疑守军的专业性了。
不过，很快她又浮起一点担心：这明日，他们不会议论自己，半夜三更没事儿往山上跑，在山上打坐发疯吧……
很快，她又想到了办法，用利剑将脚边的荒草斩断，又摸索出一条旧有的小道，顺着小道下山去往飞云军了。
最开始打招呼的就是飞云军边界的守卫。
为首的那人是个年轻人，盔甲包裹着他结实的臂膀，他头上的盔甲罩着他的小部分脸，但是还是能够看出他面上的坚毅神色。
见到主将自山上“秘密”下来，他的眼睛中又带了一丝紧张神色：“将军可是有要事吩咐……”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不必告知副将和军师……军中纪律不错，诸位辛苦了。”谢云昭将利剑收回剑鞘，摆摆手，让他继续巡军的任务。
这一列小队又从她身边离开，绕着营帐走了一转。
谢云昭在飞云军中穿梭，突然庆幸自己出来时穿衣完备，标志性的独属于她的腰牌利剑都在，一路上畅通无阻，遇见巡军小队的士卒，也是问过就好。
飞云军中的营帐设置与飞燕军中别无二致，虽然这里在两三年前已经是宋策管理得比较多，但是她走在这里感觉依然不变。
等到走到飞云军的伤兵营，谢云昭与门口守卫打过招呼，掀开帘子进去。
她来得突然，没有提前的号令，伤兵营中的士卒都在隔间里休息，她只看见一头扎在药材堆里熬药的中年男子。
他旁边也没有个帮忙的人，一个人正忙着给药炉添柴。
“空青子……”谢云昭小声呼唤着，踮着脚尖走过去，像幼时夜里尝试呼唤自己的长辈一样，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声了。
空青子从面前的一大堆东西里抬起头来，没有被吓一跳，只是眉毛高高挑起，很是惊讶。
“这么晚，你打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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