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六梦

穆德十八年,八月十二日。

正值初秋,今日又已经是暮色沉沉,秋日的雨下得让人心头阴沉沉地一片。

分明快至中秋佳节,今年的皇宫却格外寂静。

昭太子薨逝不过半载,陛下平日里面上少有喜色,皇后更是深居简出,宫中欢喜雀跃之音稀罕至极。

加上这天气的阴翳晦暗,雨也下不透彻,雨丝像粘稠的丝线,将未消的暑气拖拽住。

谢云昭左手提着裙裾,右手打着伞跨过一道宫门,望着眼前曲折的宫道,她脸上露出莫可奈何的神情。

从陛下的乾安殿出去,从这条道走,会路过皇后的懿安宫,太子未出宫立府前住的晨兴宫。

昭太子幼时在宫里居住时,晨兴宫最是热闹明亮。昭太子迁居东宫后,晨兴宫闲置下来,昭太子偶尔居住,殿前宫道时常有人修葺。

晨兴宫的门前用的是极好的祥云飞鹤纹方砖,路面平坦但砖面有凹凸感,即使是雨天也不会滑倒——昭太子向来圣眷浓重、殊恩厚渥。

千万思绪划过心头,谢云昭心情有些复杂。

她迈上那条路,踏上与前面路程颇有些不同的地砖,行走起来无比踏实。

这晨兴宫的地砖就是不一样啊……

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踏到一块有些松动的地砖,地砖缝隙滋出水渍,就这样溅在鞋面上,好在鞋面做了防水工艺,雨水顺着鞋面滑下去,留下点点污渍。

啧,夸不得。

谢云昭拎着裙裾低头看了一眼,心里又生出了些哀怨惆怅。

从皇帝宫里谈话出来,他被大臣们叫着商谈政事,也不想着给自己安排个宫人打伞。

要是皇后殿下让她在这个天气回去,可不得请着她坐一回轿辇?虽然她也是会拒绝,但是现在这一个人孤零零走在路上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要不是身边白雀、青鸢都同府上忙着置办中秋用的东西,她又是与陛下议事,一般婢女跟着不合适,怎么会一个人撑着伞?

她举了举手中有些份量的伞,将袖子又整理了一番,裙裾的边缘已经湿了,又真心厌烦这样拖泥带水的天气。

到了晨兴宫正门口,她抬眼往里瞧了瞧。

今日是沐休日,学子放了假,皇子公主们也都在宫内,想必萧翊和也不例外。

不过一些时日没有来这个地方,宫内的氛围就已经阴森凄凉许多。

地上的枯枝落叶,大概是今日刚落,只寥寥几叶,将这宫内衬得几分阴翳。

还未到傍晚时分,宫殿内、回廊处的宫灯还未点亮,在这晦涩的天气下显得更加灰暗。

她突然来了些兴趣,迈入宫殿内,殿内值守的侍卫向她侧目,台阶之上方才不见现在又突然冒出来的掌事公公康泽连忙下了台阶上前问礼。

“安和郡主安,郡主是来寻太子殿下的?”

谢云昭虽然聪慧毓秀,时常与陛下皇后议事,但是她在他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

她能找太子,也许在康泽看来,就是找玩伴一起玩耍。

谢云昭点头含糊糊弄过去,她总不能说自己只是路过,恰逢遇见晨兴宫地砖久未修缮,想进来看看这新的小太子有没有受到亏待吧。

“殿下人呢?”她抬头问,打量着眼前这个掌事的人。

她还记得他,名叫康泽,大概也有十几岁了,本来只是个陪伴在萧翊和身边的普通宫人,现在萧翊和荣升太子,他也水涨船高。

康泽也有眼力见,早就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伞,替她撑过一段路,到了屋檐下又将伞收起将水轻轻抖落,听见她的话又赶紧回答。

“殿下在宫殿内写字读书,郡主里面请。”

没有通报的人传递消息,迎接的康泽怎么就让自己进去了?

谢云昭一脸疑惑迷茫,她不过是临时起意,萧翊和也不知道她要过来,怎么康泽不经通报就让她进去。

她这么想着,也索性问了:“为何你不前去通报,殿下又不曾知晓我的来访。”

康泽连忙低头,十几岁的少年面上带着些歉意,声音有些尖细:“殿下说过,有人来访就请他进来。”

话语间还有些犹豫,似是知道有些不妥。

谢云昭也是无语,一国太子的宫殿怎么能如此随意?昭太子在时可没有这种说法,谁想拜访,那必定是经过通报的。

不然要是太子正在殿内更衣或是商议密事可怎么办?虽然萧翊和还小,但是礼仪规矩正是从一开始就要有的。

“太子身份尊贵,与外人见面不能随便……你前去通报,就说安和郡主来了。”

康泽点头,在这小小年纪的郡主严肃威压面前,他还真是有些不敢面对,于是将手中收好的伞放好,转身进殿通报去了。

须臾,他又出来,作了手势:“郡主,殿下有请。”

谢云昭这才勉强点点头,在他的接引下入内。

她一踏入殿门,就看见站在殿中央一身正青色锦衣的萧翊和,他一头墨发被青玉发带束着,脸上是正经肃穆之色,但也能看见他面上有紧张之色。

“安和见过太子殿下,请殿下安。”她还是遵守着礼仪行礼。

萧翊和点头,手向上一抬,人已经上前,“安和姐姐免礼。”

谢云昭站直身体,看着小她许多的太子,倒是有些新奇。

皇后让太子称呼她为姐姐,就像让昭太子称呼她为妹妹一般,是拉进了关系,萧翊和倒也乖觉。

她照着其他人的惯例,先问了晨兴宫的衣食,又问了学业上的困难。

萧翊和以前是普通的皇子,现在是太子,不管如何,衣食是亏待不了他的,只能说用的东西是不是最好的很难说,不过他现在宫内衣食殷实充足,什么也不缺。

说起学业上的事,萧翊和倒有些羞赧,他也许也没有想到只大了自己三岁,像个温柔和善姐姐的谢云昭会问他这个问题。

于是也老老实实回答:“近日读了很多书,不过先生说还需要勤学多练,过些日子还要去父皇面前,请父皇考察问验。”

谢云昭随着他的步子到了他的书桌前,看到他桌上的东西,都是些五六岁的孩子该读的,心下了然。

萧翊和不过是个孩子,以前读书都是和其他皇子差不多一起上学——其实也只上了一两年。

萧翊和观察着她的表情,黑眸带着紧张兮兮的深色。

谢云昭注意到他的眼神,不由得一笑,在他的注视中拿起他的书册,简单翻看两页,问道:“殿下可有不理解的地方,我恰好善学好教,可以与殿下探讨一番。”

她本来是想逗一逗这个可爱的小殿下,没成想萧翊和果真上前,扒拉着书页到前面做了标记的地方,怯生生道:“这里不明白,还有这里。”

还真有。

这标记还挺详细。

谢云昭看他既然虚心向学,也想着真做一回“好为人师”的师父。

她取了放置在一旁的纸张,开始照着他书上的标记一一解答。

每回答一处,就询问一句,萧翊和也真的入了迷,渐渐忘记了紧张,跟着她的思维走下去了。

等到两人翻到最后的标记之处,谢云昭才发现这一页纸已经用了大半,潇潇洒洒的小字写满了纸页,墨迹染在纸上,像是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

谢云昭不免得有些得意,这些五六岁的孩子的读物对于她来说本就容易,加上旁边有个人用“求知若渴”的目光看着自己,更是飘飘然了。

她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是面上还是谦虚谨慎:“一些粗浅的见识,殿下见笑了,改日殿下也可以同先生交流,看看有什么见解。”

萧翊和点头,随即又摇头:“安和姐姐说得很好,我已经能够窥见其中部分奥义。”

奥义?

小小的人儿说奥义?

谢云昭面上神情维持不住,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狠狠点头。

两人又就着学业的话题说了会儿话,不过一会儿两人又没了话说。

谢云昭本来就只是想看看他,不曾想还与他说了这些。

外面天气本来阴沉,加上时刻也不早了,她没有得到留宿的旨意,得在皇宫落锁之前出宫,于是想着告辞离开。

“安和姐姐这就要走了?”

萧翊和跟随着谢云昭的动作站起来,仰着脸问她,眼神还颇有些不舍。

谢云昭点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着,一边回答着他的话:“对啊,外面天气阴沉着呢,估计再不走不是天黑,就是酝酿着一场大雨呢。”

萧翊和果真跑到窗边去看。

外面果然更加阴沉了,黑云一片片压过来,很是可怖。

只是小雨竟然停了,空气中只有一些带着泥土的枯叶气息的味道。

“安和姐姐下次还来吗?”萧翊和像一个孩子期待着他的玩伴一样问道。

谢云昭本想说句“再说吧”含糊着糊弄过去,她向来擅长这些。

只是听着萧翊和一口一个“姐姐”,又有些不忍心,她可还没有被一国太子、未来的皇帝叫过姐姐呢。

于是心软下来,答应了。

毕竟,这也是她亲自选的太子是不是?

她整理好仪态,刚走到门口,又想起刚进来时康泽的行为,转而嘱咐道:“殿下还是要记着,你如今已经是太子殿下,一国储君。身份不同,那么也有诸多注意事项,我想着为了殿下的方方面面,外人还是要经过宫人的通报,殿下再相见为好。”

“即使是陛下与皇后,如果没有他们的特别嘱咐,还是让人在门口禀告一声为好。殿下也有时间做好穿着仪态这类的准备。”

不然,假如要是在殿中没什么形象地披头散发、没有仪态地坐着,这样的情景被外人看见,说出去也贻人口实。

萧翊和也点头乖顺应下,不过还是为自己解释了一句:“晨兴宫鲜少有人能来,有人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礼仪不周之处还请安和姐姐见谅。”

“不敢不敢。”谢云昭摆了摆手,走到门外,拿起了自己的油绢伞。

见谅?

太子殿下啊,我可不敢。

“殿外宫道潮湿,我请宫人用步辇送安和姐姐出宫。”萧翊和招手,门边不远处柱子下守着的康泽赶紧过来。

听到自家殿下的吩咐,康泽正准备去吩咐。

谢云昭赶紧拒绝,拎着自己的油绢伞跑出去好远。

“不必了,殿下再见!”

等她说完这句话,人已经跳出宫门不见了,像一道飞舞的蝴蝶倩影,突然出现又消失了。

只余下庭院里一地的落叶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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