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德二十四年。
惊蛰时节,前些日里已经回春,绯红的桃花、洁白的梨花开在枝头,层层叠叠的花瓣簇在枝头,在风里颤动着,京中游人携家带口过街赏花。
但是转眼今日天气就阴沉下来,乌云遮顶,街上的人都快步回家,街面上的商贩大半儿都打算收摊归家。
天上雷声轰鸣,只是这雷声虽大,但是雨水一点儿也还没影。
虽说下了雨在街上行走不方便,但是人人都盼着这么一场甘霖,浸润三月初时的陈京。
威武将军府上。
还未到午时,谢云昭已经先用了午膳,又催促着白雀找了合适的衣服,穿戴整齐了才出屋门来。
昨日宫里陛下来了旨意,让她今日午后去宫里一趟,她也不能像见皇后和太子那般穿着,还是得稍微正式一些。
她难得换下行动便利的锦衣,换上一身浅紫色的罗裙。兰花的绣纹样式并着近乎白紫色的肩帛,衣襟到衣摆上绣着祥云样式,衣裳质地轻盈,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丁香紫色彩纱衣,手臂间带着同色的披帛,一身紫衣煞是好看。
一头墨发也散下来,戴上平日不怎么带的精细金簪,金簪上金箔熔铸的金花轻盈灵巧,衬得人矜贵得体。
谢云昭低头整理着披帛,头上金花花瓣微微颤动。
站在旁边的谢沐承背着手,慢慢地陪着她从后院走到前厅。他多年前的腿伤现在每次到了阴湿的天气就隐隐发痛,不知道是身上的疼痛还是事情的郑重,他说话时语气带着几分沉重。
“到了宫里,跟陛下说话的时候,要谨言慎行,切莫说错话了。若是必陛下说了什么不如你心意的,你也切莫与陛下动气。”
谢沐承说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些劝慰的意味,他了解陛下的性子,也了解谢云昭的性子,就是害怕俩个人在宫里面当场犟起来,谁也不让谁。
一个是身体不好、向来说一不二的帝王,一个是自小聪明毓秀、意气飞扬的郡主,两个人的性格有许多相似之处。但那位毕竟是皇帝,若是俩个人争执起来,谢云昭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谢云昭无奈,手顺了顺披帛:“爹,我觉得你还是不太了解我,我现在做的许多事情还指望着陛下他能应允呢。现在我在他面前是能不忤逆他,就不忤逆他。”
“你还敢忤逆!”谢沐承瞪眼起来。
“不敢不敢,我现在得想着法子哄着他呢,若是他不应允啊,也许我未来的大将军之路,还得多走十年呢。”谢云昭抿起嘴角的微笑,清瘦的脸带着几分灵动,眸光熠熠。
谢沐承还没有说什么,身后跟在不远处的青鸢、白雀倒是低下头去,俩人相视一笑,又低头无声地笑开了。
俩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门口,入宫的马车早就已经准备好,谢云昭带着青鸢和白雀乘坐马车向皇宫而去。
……
天色还是阴沉沉,皇宫里的气氛也较平日里沉闷一些。
陛下龙体有恙,皇后在跟前不辞辛劳照顾了几日,前几日里天色好些,宫里的鲜花风景都美极,陛下身体也有痊愈的迹象,但是今日雷声轰鸣,闹得人内心不安宁。
去乾安宫谢云昭早已熟门熟路,没有人前来接应,她就自个儿带着白雀、青鸢走在去乾安宫的宫道上。
天空一声雷响,吓得身边白雀身子一颤。
“莫怕,待会儿我进乾安宫,若是陛下把你们支开了,记得找个干净暖和的地儿,陛下今日与我也许有许多话说,你们别傻站在外面吹冷风。”谢云昭回过头看她一眼,对着两个人嘱咐道。
虽然说白雀、青鸢比她还大些年岁,已经过了二九年华,但是俩人都没有成亲的意愿,都留在她身边陪着她。
安和郡主,又是威武大将军府唯一的少主人,无论是哪个身份,都不会亏待了她们俩人。
青鸢自小练武,虽然说没有什么大的成就,但是自保绝对够数,她胆大心细,做事利索干净,许多在外面忙碌的事情谢云昭都交给她负责。
白雀倒是没怎么练过武,不过她为人极其亲和,一张圆润白净的脸看着就让人心喜,时常处理府内的事物或者陪着她与京中各位女娘交际。
白雀在与人交往方面胆子大,但是每每遇到雷雨的天气,胆子又小起来,总是有些发怵。
惊蛰的节气,对她来说是最不安的时候。不过,等过了惊蛰,天色好了,她就能安心下来。
宫道寂静,更是为这种天气增添了几分阴寒,好在谢云昭一路上偶尔开口说话,才让三人的这段路程添上几分生气。
白雀心中一暖,点点头,靠得稍微近些。
等谢云昭入了宫内,果然不出所料,皇帝在上面手一挥,就让身边的人都下去了,只留下个最贴身的大太监。
白雀和青鸢自然也有眼色地跟着下去,殿内总共就只有三个人。
若是普通的臣子向君王禀报事情,殿内的人自然不会被遣散,不过若是重臣禀报要事,殿内的人就要清一清。
为了保证君王的安全,自然要留下一人保护,皇帝留下的向来是他身边最能信得过的大太监——言正。
言正与别人不同,他自小习武,陪着当年还是德王的皇帝长大,在军中甚至做过监军。素日里负责保卫皇帝的安全,许多杂事都是交给别人去办。
殿内就只有三个人,谢云昭一进去的时候就行过礼,现在站在宫殿前方,面色倒是沉静,等待着皇帝的再次发话。
这乾安宫在许多年前修建时选的位置就算不上太好,殿内总是一股子阴风,虽然不冷,但是阴得人有些难受。
天色本来就暗,宫里的人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门,这会儿殿内的光线就更加晦暗。
窗倒是大开,只是到底没有天气晴朗的时候来得明亮舒服。谢云昭目光上瞥,也能够看见上首的皇帝的身形。
他大概身子还是没有痊愈,偶尔还能够听见他胸腔中传来的几声闷咳,殿内闭上门,也能够闻见一股药味。
不知道皇帝是没有想好还是想要故意晾着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谢云昭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她安安静静地想着待会儿要回答的问题,随后又败下阵来,转而开始分辨起药味中用的哪几味药材。
她从小拜过许多师父,学了很多武艺,也习得许多策论,只是从来没有学过医术。
她自小练武,身体也是超越常人的康健强悍,对于医药这一道确实了解不多,只是看着别人服用汤药,总是上前去闻一闻、问一问,现在也识得一些药材。
这皇帝用的药中许多都是提神壮气的,看来身体确实是……
谢云昭默默摇头。
不过,许多事情,她得抓紧了。
“下个月,你就及笄了。”
上首的皇帝突然开口,他嗓音有些干涩,身旁的言正给他重新沏了热茶放在盘子中。
谢云昭点头,长臂舒展行礼:“回陛下,正是,是下月十五。”
“皇后说给你准备了许多东西,说是给咱们的安和郡主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及笄礼,到时候京中世家各家夫人、女娘都到将军府里去,也正好看看咱们的安和郡主如今成长为怎样的一番模样了。”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温和,显得和蔼可亲。但是谢云昭可不敢恭维,这话就是句套话,用在别人身上——比如常慧县主萧云枝身上也是可以的。
她跟着皇帝学习处理政事的日子也不短了,许多事情也早就知道套路,对于这套说辞早已看淡,但是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
“多谢陛下,安和不在意此事,及笄礼小办即可,多谢陛下和殿下费心。”
她在这边站得腰背笔直,端庄有礼,上边的皇帝似乎倒是优哉游哉地看着奏折,只是偶尔胸腔里传来闷咳,才能发现他的身体状况。
他听见谢云昭的话,将头从奏折后面抬起,笑道:“我也明说了,你儿时我曾想过,等到了你的及笄日,我可以封你做个公主,招个驸马在家相夫教子,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但是——”
“但是”这两个字与殿外空中的闷雷同时响起,谢云昭心中一颤,对着这向来无所畏惧的阴沉天气第一次有了些畏惧感,也算是变样地体会了一把白雀心中的感觉。
闷雷响过之后,那皇帝又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和皇后瞧着你也不是肯安安静静地守在内院的人……你有过人的才智,自小跟着元承学着处理许多要事,那时候我就想着,若是你成为一个女官也不错。虽然朝廷上也有几个女娘,但是还是缺少新鲜的力量。”
不错,成为一位执掌大权、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为百姓排忧解难的女官,确实是她幼时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个想法就变了。
“不过,你要是想要成为一名文官,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读书与习策上,但你却跟着你爹练武,给我也弄糊涂了。”皇帝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嘲意,说话间摇摇头,似乎只是聊着家常,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所以,谢家小女,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此刻,天空炸响一声惊雷,外面似乎开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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