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十梦(二)

大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高高在上的帝王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谢云昭知道,他并不是不知晓自己想要什么,而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若是她贪恋安逸平静的生活,大可做个安享荣华的世家贵女。若是她想有一番自己的事业,也能够成为一个大权在握的女官,但是她偏偏舞刀弄剑,将自己置于刀光剑影之中。

谢云昭笑了,光线晦涩的殿内,竟然让她的笑靥晃了眼。

“陛下,我之所为,不过是我心之所向。不管是作为陈国的安和郡主,还是作为谢府的小姐,我都是我自己,有自己的愿望祈盼。

“无论是文官治国,还是武官卫国,都是陛下忠心的臣子,都是大陈为国为民的命官,没有区别。我决意投袂荷戈,执手中刀剑护卫陈国安然无事,是我心之所愿。”

皇帝并没有及时接上她的话,殿中空气冷凝,像是被桎梏一般,谢云昭还是笑意如常。

他坐在上方,动作慢悠悠地啜茶,随后将茶盏搁置在桌岸上,开口将这宫殿中的寂静打破。

“我想,你也许是受了你父亲的影响吧。当年威武将军随我北上,夺回了北地几城,披肝沥血……更是在大战中为了护我重伤,现在每到阴雨天气旧疾复发,就疼痛难忍……”皇帝叹息,他回忆起当年,倒是缓和了几分气氛。

谢云昭谦逊回答:“为陛下效劳,是臣子的责任。父亲为陛下效力,作为儿女的,也为他感到骄傲。我习武,也确实是受到了父亲的影响。”

皇帝在嗓子眼里闷闷地“嗯”了一声,眼中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好多年了,我也很多年没有去过北地了,真是有些想念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和皇后都还年轻,两人恩爱不相疑,共赴北地,元承也还小。身边的跟随的臣子都还是一群年轻人,他们跟随在年轻的王爷身边,为着不同的目标,付诸同样的努力。

他们皆是意气风发的模样,随着王侯驰骋沙场,以筋骨血肉守卫家国。

那时候,一切都是斗志昂扬的。

而现在,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了,无论是他与皇后,还是当年追随在身边的臣子,都已经渐渐衰老,墨发变银丝。

而太子元承,也在几年前薨逝,这宫里似乎一片死气沉沉,再也掀不起什么涟漪。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最喜欢伴在元承身边。元承也是将你作妹妹看待的,你跟随元承,也学了很多东西吧?”

纵然已经新立了太子,但是皇帝还是记挂着萧元承——他和皇后的孩子,那也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最疼爱、最优秀的一个孩子。

萧元承,如圭如璋,是美玉一般的淑人君子,又天生毓秀、颖悟绝人,是未来最好的帝王之选,但是这大陈偏偏留不住他,让他早早就去了。

提起他的薨逝,也许这宫中朝廷,没有几个人是不难过的。

谢云昭垂下眼眸,开口时声音轻了许多:“太子殿下乃是瑶林琼树,定然是不凡的。我跟随殿下学习时,殿下教导我的课业、指导我的策论,我……受益匪浅。”

“所以,那时我还以为你是想做辅佐天子的女官呢。听皇后说,元承走了以后,你似乎策论也写得没有那么勤了,整日待在练武场里,叫人好一阵担心啊。”皇帝的声音也是轻飘飘的,但是其中的意味和分量却很沉重。

太子薨逝,她却一改往日的常态。

这确实令人费解。

谢云昭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像皇帝说明自己的转变,难道说若是昭太子做皇帝,她就想着当一个文臣,昭太子薨了,她就不想当了?

实话让人难以接受,但是谎言更让人容易拆穿。

这话还不如不接。

她低下头去,脸也笼罩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之中,浑身带着一点冷寂,似乎也沉浸在怀念昭太子的过去之中。

紧接着,皇帝继续开口。

“翊和是个不错的孩子,他成了太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皇帝龙体有恙,说话时一直都是慢悠悠的,似乎多说几句话就喘不上气,但是话中的意思还是让谢云昭头皮一紧。

虽然他说话缓慢,但是比起那些年,她与自己的师父和同窗们一起滔滔不绝策论更加扯动人的心弦。

他说出来了。

心中狂跳一瞬后,谢云昭心中就是一阵放下。

选择萧翊和成为太子,表面上是皇后的选择,实际上是她做出的选择。那时皇后确实没有太多的考量,众多差别不大的皇子中,她选择了萧翊和,而萧翊和没有什么缺点,皇后就将他留下了。

从此,萧翊和从备受忽视的透明皇子,一跃成为未来的储君,受尽了陈京所有世家的关注。

对于这件事情,皇帝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现在既然说出,也表明他已经知晓。

也许是宫中没有什么事情瞒得住他,也许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总之,这个两个人默契着五年多都未曾提起来的事情,现在被他当面说出来了。

“太子殿下乃是陛下子嗣,虽然自幼为人沉静、不露锋芒,但是也是毓秀聪慧,只是深藏若虚而已,既然是陛下子嗣,也是当年殿下亲选,我自然是期冀太子殿下的成长。”

谢云昭也没有反对,当年确实是她指着萧翊和提出建议人选的,现在看来萧翊和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只是她话中也透露出一层意思:选择萧翊和,是因为皇后应允,而且萧翊和也是皇帝的子嗣,当年那种动荡的景象,选谁不是选?

皇帝听了他的话,倒是没有说话,只是自己先笑开了。他笑的声音有些稍微不自然,在空荡的宫殿中有些突兀,震得人心直颤抖。

外面的雨声也透过门窗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渐渐下大,让人忍不住静下心来,跟随着雨声一起沉静。

“言正,你去泡壶茶吧,泡得浓一些,这茶啊,有些淡了。”皇帝一只手拿起茶盏,朝着身后的言正示意,将他支开了。

言正面上的神情不变,只是听从命令端着茶壶出去,将殿门再次带上。

“说吧,下月是你的及笄礼,你想要什么,这么没有别人,你且直说。”皇帝动了动身子,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懒散起来,面色也有些苍白,嘴唇却带着些乌紫,昭示着他的身体状况。

他的身体,似乎确实是不太行了。

皇帝的话打得谢云昭一个措手不及,她心中又是一沉,两个人的弯子绕得太久,皇帝是想速战速决了。

她斟酌着话语,谨慎着如何开口。他问得太直接,她在来皇宫之前想的那些措辞都没有用上。

“陛下,我想要承接父志,为陛下效劳、为大陈鞠躬尽瘁。”

谢云昭话说出口,皇帝没有立刻接上,她直接跪下,行了叩首礼,手放置于地面,头紧紧贴在手背之上,感受着光洁的地面传来的冰凉质感,心跳得厉害。

她的话去得非常宽泛,只说了为陛下效劳,没有指明具体的要求,也是给他一个台阶。

无论是从前两人的谈话,还是今日她前面的句句铺垫,她都已经暗示了自己心中的愿望。只是这件事在陈国的历史上确实是前无古人。若是皇帝实在难做,他也有台阶好下。

毕竟,若是做个文官,也是为陛下效劳不是?

皇帝在宫中朝廷处事多年,早就是个人精,又何尝听不懂她言语之中的意思?

他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谢云昭就跪在下面,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脸色,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她的视线受限于地面,耳朵却异常地灵敏。

她听见皇帝沉重的呼吸声,偶尔还伴随着两声闷咳。

她还看见殿内被殿外的闪电一惊,有一瞬间的刹白,随后就听见一声炸响的惊雷。

雨似乎已经是倾盆大雨,像是倒在地上似的一阵接着一阵,由近而远了。

“既然如此……”雷声之后,皇帝开口。

谢云昭闭上眼睛,在心中数着答案,不敢睁眼。

是文,还是武?

是做朝廷上执笔策论、出谋划策的文官,还是提刀拿剑、驰骋沙场的武将?

皇帝的宣判,至少是她十年的路。

“……那我也只好成人之美了……”

谢云昭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往后,记得跟着你父亲好好学学。”

一言既出,如心中大石落地。

稳了。

谢云昭睁开眼睛,她直起身子,再行大礼,这一次却是真心实意得许多,声音恳切清朗:“安和遵旨,多谢陛下成全。”

“我也乏了,你今日先回去吧。”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只简单提了提袖子,身上浑身的不自在,似乎今日这番谈话也耗费他不少的精力。

目的达成,谢云昭自然走得利索,她飞快地从地上站起身来,站着行了告退礼,还不忘记嘱咐他:“安和告退,陛下记得好生歇息,龙体安康为重。”

皇帝似乎疲乏至极,只简单挥手,让她出去。

谢云昭手放在殿门上,正准备离开,身后的皇帝却又突然开口了:“雨下得大,等雨小些再走也不迟,你昀姨想你了。”

方才是皇后,现在是昀姨。

方才是君臣,现在像家人。

谢云昭绷得紧紧的心中蓦地一软,回身点头,拉开殿门出门去。

确实,这个消息也该跟她说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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