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兰卿蘅

四五月相接时候的陈京已经带着些热意了,永安大街上的紫薇花还没有开,只有绿叶相映衬着,但是天色极好,街上熙熙攘攘,喧闹声不绝于耳。

沿着繁华的永安大街向前,隔着一段距离的长安大街安静许多,这一片朝廷官员的住宅到底是清幽。

尤其是旧宅的东宫门前,几乎没有什么人从这门前过。

说是旧宅,其实这府邸并不成旧,当年先帝赐给昭太子住,自然是选择最好的地段,修建了新的府邸。

这府邸是请了经验丰富的工匠,耗费数年打造的。

别说梁柱的木材和府中的漆料,就是府中的花园里的花,都是请了专门的花匠规划种植的,能够保证这东宫里每个季节都有花开。

昭太子当年还在世的时候,东宫门庭若市,虽然府中好清静,但是来往的人很多。

现在萧翊和在位,旧宅逐渐地隐匿起来,朝臣们大多也自发地疏远,只是东宫到底还有个太子妃和安平郡主,更何况安平郡主还是太后亲孙女。

虽然说府上状况大不如前,但是还是没有人敢冷落,平日里京中有什么花会、诗会,请柬帖子都是照着先前的模样递上来的。

这太子妃和安平郡主自己来不来是她们的决定,但是不递上请柬,被太后殿下她记上一笔,那可划不来。

府邸内如同往常那般宁静,只有几只鸟儿雀跃在枝头,时而飞到园中草丛中啄食,蹦蹦跳跳,欢喜得不得了。

这鸟儿在园中啼叫,府中的人也不觉得厌烦,偌大的府邸里鸟儿最多的时候能够有三十几只,其中最多的就是麻雀。这种鸟儿体型小,但是圆滚滚地褐麻一团,在草丛中蹦来蹦去,非常机灵。

最开始时候,府中的丫鬟来往,这麻雀还惊得飞起半丈多高,但是时间久了,它们也知道这些人对它没有什么恶意,大着胆子蹦跳在花园里,也不避人了。

花园中这个时节开得最盛的就是月季花,月季花色美,且颜色丰富多样。昭太子在时就在宫中移植了一些稀缺品种,现在这园中的变化不大,仍然能够见到许多珍稀的月季开放。

月季开得艳,园中也带着一股幽幽的香气,虽然味道不大,但是清新怡人,最是叫人心情畅快。

今日是难得的沐休日,书院中的学子都修了假,三五结成群出去踏青游山去,也有在京中酒楼宴请好友的,陈京中因为这些年轻的身影,显得更加热闹几分。

天色好,但是安平郡主萧悦平并不想着出去走走,她似乎有些像她娘亲一般的性子,总是留在家中读书,偶尔进宫一趟与太后祖母聊天解闷,或者和陛下探讨一些学术的奥义。

今日的日程没有别的安排,她将手中的书册放下,看见不远处的花园里的好风光,突然兴从中起。

叫来身边的丫鬟将琴桌搬到临近花园的长廊中,她自个儿抱了瑶琴,坐到琴桌前,轻轻拨弄琴弦。

她曾经听闻她的父亲是个弹琴的好手,一国太子,虽然说不至于是万事皆通,但是君子六艺无一不精,弹琴更是有人赞誉其琴音如敲冰戛玉,余音绕梁。

她母亲的才名在书院中时就已经远近闻名,弹琴更是一把好手,京中众人皆叹“兰氏妙可有美才”。

太子妃兰妙可与太子萧元承,俩人合奏乐曲,可以说是正好地映证了“琴瑟和弦”几个字。

只是兰妙可本就行事低调,加上昭太子的薨逝,她更是减少与京中各世家的夫人小姐的走动,只是偶尔盛情难却,才难得现身,但都是带着恬静的笑意坐在僻静处,从不高谈阔论,姿态放得极其谦逊。

她也从来不在外展示才艺,在府中的时候也是看书写字较多,很少弹琴了。

萧悦平的琴艺,是书院中的师父教导的,虽然比不上琴艺名师顾蕴之,但是也是当年先帝在世时就安排好的夫子,经验老道、琴艺高超,教导她和几个同窗完全不是问题。

不过书院里教授的琴谱曲谱,与自己即兴地作的曲子又大有不同。

书院中的谱子人人都可以学习,并没有什么个人特色,她更喜欢自己即兴创作,有自己的感悟和心得。

这旧宅的花园,百花争妍,花鸟映衬,伴随着长廊外面温暖和煦的阳光,最是舒心畅意的时刻。

萧悦平顾不得其他,况且这园子中只有几个熟悉的丫鬟相伴,并没有其他人,她开始即兴拨动着琴弦。

美妙的天色里,望着眼前精致典雅的花园,微风送来几缕月季的芬芳,碗口大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晃,绿叶在阳光中也显得有几分耀眼。

琴音先是缓缓进入,仿佛是在山涧中流动的溪水,最开始的时候听见的是汩汩流动的声音,等到靠近些,又听见溪水叮咚叮咚地作响,似乎是在欢喜着、雀跃着舞动。

琴音中欢愉得让人自在放松,似乎是清晨一只小鹿迈着灵动欢快的步伐迈进森林的溪水边,闻着草木的清香,带着几分自由的气息。

一曲弹完,萧悦平心中满意,她正想着拿出纸笔将这曲子记录下来,没想到传来鼓掌声。

她心中一惊。

这园子中没有别人,娘亲今日也没有过来,不知是何人在鼓掌?

她一眼望过去,没有见着人影,但是细细看去,总算在隔着围墙的一棵树上见着一抹衣裳的影子。

那人懒洋洋地靠在树上,借着树的高度望这边的园子里瞧,虽然隔得有些远,但是萧悦平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他是谁。

她跑到墙边,看着树上无拘无束般靠着树的人,还没有说话,就听见他开口道:“安平的琴音真是悦耳。”

尾音带着些拖曳,说话也慢吞吞的。

“小舅舅,你怎么爬到树上面去了?”

萧悦平近距离地看了个仔细,但是面对着眼前的情景还是惊诧万分。

她知道这小舅舅素来没个正形儿,也见过他未作履靴在园中漫步的放浪形骸,只是这一次爬到树上去着实给她惊住了。

“这儿——视野好,要不我怎么能够看到小悦儿弹琴呢?”被唤作“小舅舅”的人声音和他的动作神态一般懒洋洋的,带着几分调侃。

萧悦平无奈,她插着腰,指着树做了一个向下的动作:“你快下来,别让别人看见了。”

多丢人啊!

她这小舅舅名唤兰卿蘅,是母亲的小弟,虽然年岁不小,但是尚未成亲。

早些年昭太子还在世时,他也是炙手可热的“未来国舅”,别的不说,即使是凭借着与“未来皇后”的这份亲缘关系,就能寻一门好亲事。

现在“人走茶凉”,有意说亲的人介绍的女娘家世与以往的层次也大不相同。

不过兰卿蘅倒是一点儿都不在乎,他从少年时就拒绝一切前来做媒的人。不管外界的人说他怎么傲气,他的做法从来都不变。

这种不变说的不仅仅是结亲之事,更有他每日的“游手好闲”。

他虽然不去烟花之地,也并未沾染不良的习气,但是总是在酒楼茶楼流连忘返,每每前去,兜中的银子都要花个一干二净。

总之,一言不合就是吃,又爱吃又爱玩儿。

若说这京中有些纨绔子弟,每日里游街串巷、不惹事也不干正事,他也算一份。

只是——

“小舅舅,你都多大了,还学着人家爬树,我这个年纪的都不这样了,你赶紧下来!”萧悦平真是对这个大她十几岁的小舅舅无奈。

她外祖家中,向来说兰卿蘅不着调,外人也有说他是纨绔子弟的,只是哪有二十九岁还这般纨绔的子弟!

不知道是不是她见识太少,只是兰卿蘅实在是与纨绔少年们不搭边,他们向来不带他玩。

因为兰卿蘅的动作似乎永远都是慢悠悠的,看起来懒洋洋的,没有太多的精气神,不是在府中待着,就是在外吃喝,加上说话就是一股拖曳懒散的味道,像是与“纨绔少年”们隔了一个辈分似的,自然玩不到一起去。

只是他和同龄的人又不一样,同龄的人大多已经成亲生子,孩子都已经迈入书院,与萧悦平同处一个学堂。

而他不在朝为官,没有政事可谈,也并未成亲,没有话头可起——总不能让别人同他一个孤家寡人讨论孩子的养育心得吧。

萧悦平总是为这个舅舅操心,她每每见他一次,就觉得窒息。

上一次是赤足在园子里走了许久,最后还跑到后院的荷花池边去,美名其曰洗脚。

她真担心她那一池子鱼。

兰卿蘅从树上伸出腿,迈在墙上,露出他一双赤足,脚踝上两颗显眼的并列着的小痣。

他虽然方才动作慢悠悠的,但是这时候动作却非常轻快,借着力道一下子就到了墙这边来。

萧悦平看着他一双赤足踩在院子里的鹅卵石铺就的石头路上,忍不住悄悄龇牙咧嘴:“小舅舅,你鞋呢?”

天哪!不会又要占用她的荷花池,糟蹋她的鱼吧?

“没事,在墙那边——我方才去见了你娘亲,现在来看看你。”兰卿蘅率先走到路上,不管不顾园中硌脚的路。

萧悦平正思忖着他的来意,就听见他再次开口了:“诶,我前几日开了一家珠宝斋,这几日已经开始经营,你什么时候去看看?我挑选几件送给你。”

这她可不敢要。

兰卿蘅做事想一出是一出,作为他的外甥女,虽然不能说十足地了解他,但是对于他开铺子这件事情已经看淡了。

仅有一刻钟热情的人,不能太指望着。

只是他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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