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卿蘅赤足踏过花园中的鹅卵石路,他一袭白衣,却偏偏罩上了一件黑色的纱制外裳。
他头上并未带上发冠,反而是用一支简单的木簪随意挽着发,墨发披肩,已经隐隐及背,洒脱逍遥,带着几分隐逸的姿态,如同这花园中的一朵玉兰一般。
萧悦平低头看看自己今日低调平常的鹅黄色常服,虽然普通平凡但是衣履皆整——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像小舅舅这般视若无人赤足漫步。
兰卿蘅姿态清雅,但是他说起话来就没有他的姿容那般美妙了。
絮絮叨叨的语气加上不着调的内容,实在是让人露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对待。
“小悦儿,你这花园里的花开得真不错啊……”兰卿蘅说话的同时,手上已经辣手摧花采撷下一枝粉白月季。
这种品类的月季花杆儿粗大笔直,又带有韧劲儿,他摘下来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月季带着不短的花杆,还有两片齿状的绿叶。
萧悦平看得心疼,这花园里的花蔓蔓日茂、发荣滋长,府中人也会裁剪几枝装饰厅堂,但是她们都是挑选着精细地剪去,没有像她小舅舅这般单手摧花的。
但到底只是一朵花,她也没有说什么。脸上挂着勉强的笑,似乎是有点说不出什么话的尬笑。
兰卿蘅在外面拿着资产置办产业,且不说盈利如何,但只见一家开一家闭,摧的商铺多得去了,遑论这朵花,别将园子里的全部薅去就行。
她在这边默默跟着,观察这个一月未见的小舅舅。
兰卿蘅取下木簪,一头的墨发散落肩头,他用手揽着,借着月季的花枝又重新挽了头发,粉白的月季开在他头上,映衬着他白皙的面旁,显出清俊隽雅来。
偏偏他嘴上又闲不下来,回头反问:“我这样你瞧着如何?”
兰卿蘅生得俊朗,面白唇红,眉目带着几分散漫倨傲,但是只唇角沾染几分笑意,就又显得谦和起来。
若是旁人这副姿态带着朵艳丽娇嫩的月季站在她面前,她怎么也得夸上一句香草美人、典则俊雅,但是小舅舅这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实在让她难以评价出口。
于是,只能艰难开口,声音发涩:“……好看。”
兰卿蘅不在意别人的评价,萧悦平话音还未落地,他就已经转过身去,手抚摸着一路及腰高的花草走向长廊。
他似乎只是给了萧悦平在他絮絮叨叨的话中,偶尔的一点参与感而已。
兰卿蘅话可真不少,从最开始的琴音说到自己练琴的经历,从这满园子的月季说到野郊的桃花,最后又问起她的学业,这才终于像了几分寻常的长辈模样。
“还行,书院里夫子们讲授的已经复习过,大概没有什么疑难之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夫子讲授的已经懂了,也没有什么疑难之处可以和他交流。
萧悦平也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一些敷衍,若是陛下和皇祖母问起,她的回答自然不是这般简单,自然得多交流讨论一番。
只是小舅舅实在是吃喝精通,念书这种事情,好像向来不是他的长项?
兰卿蘅果然不关注这些事情,萧悦平说话时,他已经走到长廊台阶上方的瑶琴放置的地方,弯腰拨动了琴弦,琴弦发出振动的声响,不断颤动着。
他似乎动了些兴趣,绕过去在凳子上坐着。
凳子是丫鬟们从书房里搬出来的,是萧悦平的专属凳子,符合她少女的身量,她快至豆蔻年华,凳子是前年就置办的,她现在用起来已经有些矮了。
兰卿蘅坐下去的时候,一双修长的腿无处安放似的,不从琴桌下面伸出,反而四仰八叉地叉开。他手试探着拨弄琴弦,从这手指的僵硬程度就能够看出来他琴艺的生疏,
萧悦平心里叹气。
这么“不雅”的动作私下里做做就算了,但是小舅舅这般没有仪态,实在令她操心。
她又是个晚辈,只能闭嘴。
谈起辈分这个问题,她也是有诸多的无奈,现在这京城中与她超不多岁数的女娘们、儿郎们都是在书院中用心读书的状态,没有太多的忧虑,没有人像她这般操心太多得事情,倒是显得更有几分纯真可爱。
而她每日里打交道的人,除了书院的同窗,更多的就是她另外找的几位师父,以及宫中的陛下、太后和几位姑姑。
五公主萧知棠倒是与她同岁,只是她的辈分在她之上,也是长辈。做着晚辈的事情,操持这长辈的心。
唉……
面前的兰卿蘅不知道是不是听见她心中的叹息,停下手中做做样子的手势,抬头注视着她。
萧悦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六艺均在练习,练武从不落下,甚至多了许多强身健体的练习,她的身量也因此高出同龄人一些,但是身量抽条,原本圆润的脸却清瘦许多。
“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呀?是不是这府里的厨子做饭不好吃?”兰卿蘅突然开口说道,他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一通,又开始介绍自己知道的酒楼。
“我知道有一家,安福酒楼,他家的饭菜最是好吃,他家里最著名的就是羊肉,有一道炙羊肉和蒸软羊最好吃,还有一家……”
说起吃食,兰卿蘅更是滔滔不绝。
萧悦平听着他说话,耳朵嗡嗡的,只剩下一道道菜名。
“兰卿蘅!”
一道声音的出现解救了她。
是娘亲!
在京城众人的印象之中,兰妙可是兰心蕙质、温柔高雅的代表,她也从未有过什么“不妥当”的举动。
唯独面对着这个最小的、与自己行为举止完全相反的弟弟,多了几分少见的暴躁。
兰卿蘅不着鞋履只在是荒唐,她拧着他的耳朵就出门去。兰卿蘅不敢有丝毫的反抗,龇牙咧嘴地走了。
萧悦平终于得以歇息片刻,将先前灵感所得的琴谱写下。
……
华荣宫内。
这个时节的荣华宫开得最盛也是月季花,旧宅东宫中的许多品种都是从这里移栽过去的,这里的花的种类只会多不会少。
花园中的花开得茂盛,只见得花影摇曳,微风中带着几分暖意。
天清云朗,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色,但是又不至于太晒,倒是能让人安心地站在花园中赏花。
宫里人在花丛旁架了画架,贴好画纸上去,又备好画画用的各种不同的丹青,等待着太后的大展身手。
太后也上了一些年纪,她早年在北地待过两年,后来又操持政事,耗费许多精气神,这两年的状态已经大不如前,画画的动作要轻缓许多。
她简单挥动画笔,一丛月季花的景象就跃然纸上,丹青晕染开来,虽然没有往日的工笔画那般精细,但是也别有一番风味。
做好了画,太后心中的兴致也已经发挥得差不多,便让人收了丹青,只留下画架在花园里晾干。
“近日城中可有什么动静?”
太后突然问起来。
身边的宫女跟着在长廊中漫步,仔细将京城中近些日子的事情都汇报上来。
事情也算不得太多,无非就是哪两家女娘儿郎结了姻亲,哪家老夫人过了七十大寿,又或者是谁家内院乱起来……
这京城中的九成事情都瞒不过皇宫内的几位主子,剩下的一成,就要看瞒得好不好了。
这些事情倒是有几分意思,太后在宫里足不出宫,宫里又这般平静无波,给她增加些趣味倒是不错。
只是,这些消息都不是她想要听的。
想到朝堂上那些诡谲风波和遥远的北城关,她主动开口问道:“京中最近可有什么风波,比如什么捕风捉影的事儿?”
“这倒是没什么事……”汇报的宫女有些愣住,稍稍显得有些犹豫,明显在思考这京城里有什么事情算是“捕风捉影”的事。
“不过,这几日京中倒是有不少人念起陛下前些日子要修建的育婴堂,城中许多老百姓都在议论呢,不过许多人都不理解,说京中也似乎没有修建育婴堂的必要……”宫女汇报到最后,声音越发低了下来,似乎也在怀疑自己回报上去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太后的脚步停了下来,宫女略微有些紧张,但是太后却是淡定一笑:“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京中商贸来往频繁,是大陈最富庶之地,而且在天子脚下,也最是安定,没有灾害和战乱,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必要。”
“隔着这山遥路远的距离,许多地方都是京城中百姓所不能见到的惨状,陛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宫女恍然大悟,轻轻地点点头。
太后站在殿门前,看着远处天高云阔,偶尔有鸟儿飞过,心中顺意舒畅。
她沉寂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最近京中对北城关那边有什么看法吗,可有人说三道四什么?”
宫女这才想起太后一直关注的北城关,回想起宫外人给的汇报,她回禀:“据说近日北城关的燕云将军在招军,京中好几位女娘都去了……”
“这招军的消息早早传来,有人看好,也有人不看好,众说纷纭,谁也每个定论,不过燕云将军立下赫赫战功,任谁也不了去,殿下大可放心。”
太后点点头,最近的消息也没有什么变化,与她预想的一样:“我自然是放心的。”
就是希望云昭和陈军都一切顺利,万事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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