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乌云遮顶，太阳隐蔽在乌云之后，城中没有了前几日的晴朗明媚，显得阴暗晦涩起来。
城内狂风大作，带着风沙感席卷而来，城中一片昏黄，只等待着下一场透彻的雨，给予城中一份甘霖。
不过城中人久居此地，已经熟悉这天色的变化，知晓这种天气雨是一时半会儿落不下来，只是这天际灰蒙蒙的，看着有几分骇人。
街上还是人来人往，只是由于天色影响，气氛少了些欢乐。
今日是燕云军招军的最后一日，司兵府还有来往的人，只是远远比不上前几日那么多的人数。
眼见着，还有几位女娘从城外匆匆赶来，好赶上这招军的最后一日。
今日的收尾还得谢云昭来做，她站在练武场的后面，看着一队新人走过。这些女娘穿着各色不同颜色的衣裳，颇有些兴奋，带着些雀跃欣喜。
这些女娘大多数出生贫苦身家，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要么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要么就是满了十六七岁，家中筹备婚事，准备随意许个人家将她们嫁出去的女娘。
许多女娘不愿受制于人，她们这才在北城来找谋生之道来了。
陈国民风开放，可以立女户，但是想要立下女户，无论是田地还是资产都是一件难事。立下女户，需要有田地或者房产，加上有谋生立命的生计。
而陈国有一条律法例外——凡陈国人，虽无田产、但是入了军籍，也可以单独立户。本来这天律法跟立女户的关系不大，但是自从有了飞燕军，这条律法也适用于女娘军。
本来女户中是经商的女娘最多，女娘经商最为著名就是临京的秦家，但是也不是人人都能经商。
经商是需要本钱的。许多女娘家中本就贫寒，维持生计尚且发愁，别说是经商去——租买铺子、进货本钱、打点关系都是要耗费银子的事儿。
更何况这经商也不是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事，成功那皆大欢喜，若是好不容易凑出一点银子却赔了个精光，日子怎么过下去？
前两个月燕云军的招军令颁布下去，许多女娘的心思就活络起来，没有田产，也没有经商的本钱，若是能够入军籍，也能够立下女户，也是一件好事。
她们不愿盲婚哑嫁，宁愿选择一条艰难万分的路，但是确实她们愿意选择的，去坚定地走下去，于是许多人带上些干粮就早早出发结伴赶来。
飞燕军此次招军，足足有九千多人，已经接近于飞燕军中已有的人数。
这其中除了有想要反抗黑暗无光的命运的女娘，也有许多女娘是冲着建功立业而来。
招军令上说了，女娘军与男子军是一般的待遇——女娘立下功绩，跟男儿郎是一样的封侯拜将。
女侯？女将？这谁能不心动！
谢云昭回想起这几日在司兵府听见的各种不同党版本的故事，心中种种情绪非常复杂，如同大雨后的江潮，一阵又一阵，激荡在心中。
无论这些女娘从什么地方而来，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怀而来，往后都是她飞燕军中的一员，都是她未来驰骋沙场并肩作战的战友。
看见练武场内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身影，谢云昭眼眶莫名有些湿润。
十日的招军会在今日的申时落下帷幕，现在距离申时也不过两个时辰，她心中还很有些舍不得结束。
“将军，前面报名的人已经很少了，只有一两个人，咱们这十日的招军人数，差不多也可以估摸出来，就等着分队训练……”顾安之难得从前院里过来，瞧着练武场的光景，知道越是接近结束的时辰，来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不过等她走到谢云昭面前，看见她眼中一阵水光，又突然噤了声。
谢云昭看见她的眼神，主动提起军队训练的事：“此事确实需要提上日程，咱们飞燕军军中现在差不多两万人，有一万是新人。先前只有一万人时，飞燕军中你主管军队各种事情，现在人渐渐地多了，训练得事情也是重中之重，需要提上日程，自然也需要新的将军来主管事情。”
“确实，我一个人管着这一万人已经是极限，若是哪位姐妹能够提上将军，也是咱们飞燕军的幸事。”顾安之倒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必要性。
她先前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这飞燕军要多一位将军，即使是谢云昭不主动提，等到招军真正结束之后她也会主动问起。
“那你猜猜，我要选谁？”谢云昭眸中水光闪耀，却是带了几分笑意，显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是欢愉的。
这件事情谢云昭虽然从来没有提起过，但是还是比较好猜测的。
朝廷近日没有圣旨前来，自然不会是陛下新指任的人，只能是飞燕军中的将士。军中人数不多，能被提拔为副将军的人数也有限制，最有可能的就是军中几位千侯。
而这近十位的千侯中，功绩和能力最为突出的——
顾安之目光落在练武场上长身玉立、一身英武之气的那人。
“千侯楚禾。”
“聪明。”谢云昭笑容更加明朗。
她的目光也看向练武场中间的人，楚禾仍然是一身银甲，头发扎得利落干净，不说话时显得有几分冷酷，但是与她共事的几位千侯都与她关系很好，甚是亲近，手下带的那一千人也非常听从她的调令……
总之，这不仅仅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士，也会是一位富有领军能力的将军。
顾安之也高兴，她和宋策都是出生武将世家，主将谢云昭是出生威武大将军府上，更是天下都有名的安和郡主。这军中的三位主管事务的将军级别的人物，都是世家出身，她心中也有希望能有白身的布艺之士立下汗马功劳，擢升将军之位。
“那将军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顾安之目光落在练武场上，眼中一片火热，很是有些迫不及待。
谢云昭思忖片刻：“不着急，我的任军令还没有写好呢，等我回去再写，然后提前跟她透个气，别让她到时候太激动，你说怎么样？”
这话说得挺有意思的，提前跟楚禾暗示一下——“那我提前去说？”
顾安之实在有些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的心情，蠢蠢欲动起来。
谢云昭手一抬，阻止了她的动作：“别，等我们回去再说，她现在若是知道了，怕是一时半刻静不了心。”
两人随即相视一笑。
……
秦氏布庄。
二楼的阁楼上，秦家少家住焰娘今日也闲了下来，没有在北城中东奔西走。
秦家的生意这些时日已经开始渐渐开展过来，不过这北城对于秦家来说到底也是个陌生的地方，许多生意还需要立住跟脚，才能够继续发展下去。
秦氏的布庄只是第一步，后面的粮庄、钱庄也在准备开业，至于珍宝阁、珍品脂粉一类的，还远得很呢。
秦家生意之所以赚得盆满钵满，其一是买米面粮油一类百姓日常生活必须的货物，价格公道有保障，在百姓中口碑不错，生意也红红火火；其二就是卖各种金银首饰、脂粉珍品，小到几钱银子的发簪，大到价值连城的珍宝，应有尽有。
不过北城的商贸刚刚恢复，也许需要许多年恢复精气神，珍宝金银之类的还暂时不必考虑，只是米面粮油布之类的已经徐徐展开格局。
她照着自己的习惯坐在阁楼上的小窗边，看着楼下的小商贩们，问站在旁边另一位女娘：“阿玉，你说今日会下雨吗？”
名唤阿玉的女娘年岁比她小一些，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过面色严肃，听见她的话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她自小就是跟着焰娘经商的，只不过是近些日子才来到北城，她不在北城长大，自然也不了解这般的天色到底会不会下雨。
这种天色在临京的话，今日是铁定会下雨的。
“不会。”阿玉言简意赅。
她这般笃定，倒是引得焰娘好奇。
她手里的扇子轻轻摇动，扇起阵阵轻风：“你怎么知道——莫不是在临京，趁着我不在，偷摸着学习了卜卦问雨的方术？”话说到最后，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调侃。
阿玉也不恼，面上神情仍然认真严肃：“非也，只是着城中百姓自然是最了解着北城天色的，外面卖香囊的、卖米面吃食的，都还在摆摊呢，可不见是要下雨的样，至少，几个时辰之内，是不会下雨的。”
许多货物是沾不得水的，在雨天，比起淋雨的风险，商贩也许更乐意早一点收摊回家，省得损耗过多。
焰娘朝下方一看，果然看见卖米面的商贩在楼下忙绿呢，只是没有见到阿玉口中卖香囊的人。
“哪有卖香囊的呀，我怎么没有看见？”她随口一问，好奇的目光在楼下搜寻。
阿玉看也不看一眼，率真又耿直：“你看不见谁卖的什么，也许她谁卖的就是香囊，从这里去看不见而已，不过味道有点香，我能闻得出来。”
阿玉的鼻子确实是超乎寻常人的，这一点焰娘非常相信。
在货仓中，那一批布回湿气发了霉，哪一仓中的粮食放怀，任何环境下她都能准确地指出来处理掉。
没有一此落空出错。
焰娘点点头，轻轻摇着扇子，不知是在等着今日下雨的消息，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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