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办事迅速，还未到开春青州城的任官就已经定下，朝中官员与地方任官各有调任。
也正如朝中大多数人预料，这些调任的官员之中也有几位女官。
不管朝中当时风波如何诡谲，但是事情到底已经落实下去。
开春之后，青州城渐渐地步入正轨，镇北军正式驻军城内。
而谢云昭带领的五千飞燕军和飞云军也将回到京城。
一路上行军速度不快，即使是归心似箭。
只是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临京之南，距离京城不过两日的路程，燕云军一万来人就驻扎在郊外之地。
太阳西沉，夕阳的霞光在天边渲染着云朵，金光撒在郊野之处，军中炊烟袅袅升起。
这几日虽然是舟车劳顿，但比起在北城关打仗的日子，已经好了许多。
自北地南下京城，京中有的不仅仅是一些将士的家，还有光明锦绣的前程。
得胜回朝，是许多将士的期冀与盼望。
谢云昭正在营帐外面，寻了个刚刚升起篝火的位置坐在旁边摩挲着自己的披风。
这红披风陪伴她良久，上面痕迹有些陈旧，最新的一处是她前几日用刀时不小心划破，位置不大，但是过两日就要近京，让人看见难免觉得自己磕碜寒酸。
若是她娘亲见了，心疼她军中条件艰苦，恐怕还得被念叨许久。
这件红披风有七成新，其他地方都还不错，丢弃也可惜，更何况有了几载相伴的感情。
于是她就寻了点针线，准备自己缝一缝。
军中针线活好的人不是没有，只是现下大家都忙碌着安营扎寨、准备晚上的吃食，她现在也是清闲，就自己缝起来。
在燕云军中，衣裳若是破了，许多时候都是自己缝制的，也就是缝制得精巧或是粗糙的区别。
她衣裳寻常也坏得少，上了战场之后的军衣破损得厉害的也留不下来，在军中鲜少自己缝制衣裳。
这几针下去，有些歪歪扭扭。
回想起自己多才多艺，又擅长绣花的娘亲，谢云昭不免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绣下去，心里已经想着换一件新的算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将新的带回来，路途太远，许多东西她都留在青州城了。
篝火燃烧起来，照得脸颊发烫。
回了春，这天气也暖和许多，不过夜里的时候还是寒气沉重，这篝火倒是教人觉得舒服。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个男子的脚步。
谢云昭手中动作停下的同时向后看去，苏续正迈步走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轻薄盔甲，甲片紧紧扣着他颀长的身姿，凌厉之中透露出几分青年的温润闲雅之感来，整个人像是一把被剑鞘温柔包裹着的利剑，不露声色。
“将军披风破了。”苏续到她身边坐下。
谢云昭看了看手里的披风，又仔细瞧了瞧自己刚刚缝制了小半的地方，歪歪扭扭的痕迹实在显眼。
她有些心中窘迫，不过面上倒是自然：“嗯——许久没有做这些，生疏了。”
苏续侧身过来看了一眼，笑意瞬间染上眉眼，眼中亮起熠熠光芒，嘴唇轻抿，似乎是强忍笑意。
“不如我来吧，我倒是略通。”
谢云昭惊诧，侧脸看他，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来一些什么，不过他却是非常认真。
缝制内里穿得衣裳，若是只需要缝好裂开之处，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只要沿着两遍将衣裳缝起来就好。
军中没有这么多的讲究，穿在里面的又不让外人看见。
但是这披风是要回京进宫面圣的，确实需要一点技巧。
不过在谢云昭的认知之中，苏续虽然聪慧，但是对于刺绣这类的活儿还真不一定擅长。
不过他说略通，那肯定是还能看得过去的。
谢云昭也不矫情，直接将披风和针线递给他：“你试试？”
苏续看着手中的东西，低头一笑，倒是真的低头缝制起来。
他先是将谢云昭原先的针线挑出来，又重新起了针脚，倒还真是有模有样。
西边的天空霞光混合着面前不远的篝火，金色的光芒照耀在脸上，苏续专注的眸中照映着跳跃的火光。
他手上动作不急不慢，倒是有几分从容不迫的意味。
谢云昭目光紧紧锁着他的动作，心中却突然静下来了。
此时天色静好。
苏续的动作到后面越来越熟练，他缝好披风，将线头敛去，又递给了她。
“怎么样，看看。”
他声音中带着清朗，语调里还有几分松快的笑意。
谢云昭接过来一看，针脚扎扎实实，又翻到披风的里面。
也还不错。
“缝得真好，多谢。”谢云昭从不吝啬自己的谢意。
不过这手艺倒不像是在军中练出来的，她颇有些好奇，转头问道：“你这手艺在何处习得？”
甚好。
苏续面上带笑，似乎想起此事时还有些腼腆：“我娘教给我的。”
“夫人好想法！”谢云昭啧啧称赞，翻着手中缝制好的披风，似乎已经想到了丞相夫人教授给自己儿子手艺的场景。
“我娘女红也好，不过我在京中时就不爱学这个。”谢云昭想起自己的娘亲，心里如同一朵软软的云，软绵绵又暖呼呼的。
苏续点头：“我知道，你说过。我幼时对于诸多事务都好奇，看见我娘绣花，也要跟着绣。我爹看见还说过我一顿，不过我娘说女红静心，学一学也无妨。”
谢云昭指尖触摸缝合之处，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
自临京南下，不远就是京城。
京中前些日子风声鹤唳，关于谢云昭的消息是传了又传。
有人唤她郡主，因着她出京前是安和郡主的身份；有人唤她燕云将军，因为她统领燕云军，此时“燕云”二字不是封号，只是称号；也有人消息灵通，说是这位女将军已经被封为镇国大将军……
京中各种传言都有。
不过距离谢云昭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京中对于这位女将军议论的声音小了，对于年轻皇帝的猜测却越来越多了。
这镇国将军在边关守得好好儿的，陛下为何召她回京呢？
谢云昭在京中的名声越来越盛，在陈国上下都是名声大噪。
想起自古以来将士功高盖主，君王“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只多不少。
众人心中都为着这负有盛名的女将军捏一把汗，对于谢云昭的结局已经在心中演绎了无数遍。
是被卸下兵权，当一个闲散的将军，还是如同她父亲那般，只在军中练兵，不参与政事——甚至连朝堂都不入。
“我原先想着，这女娘到底娇弱，打仗什么的还是咱们男子擅长，没成想这女娘也有一番作为。”
茶楼之中，一群少年聚在一起谈天阔地。
借着傍晚的灯笼，能够看见一个少年倚在窗边，摇头晃脑地说道。
他身旁一同伴笑道：“怎么，你要是想入燕云军，我回头同我父亲说一声，让他问问谢将军，能不能让你进去。”
少年白眼都快翻上天去，冷笑：“你若是不怕我这身板早早折在训练场上，你就去吧。”
这少年比起周围其他几人，确实清瘦许多，似乎身子不大好。
那人嘿嘿笑几声，转头又与其他人聊上了。
“我觉着吧，这朝堂之中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盯着她，她这一回来，前途未卜啊。”说话的少年一身锦衣华服，想来也是个世家公子，家中父兄必然在朝中任职。
他这一句话，将自家父兄都列入“豺狼虎豹”之列，众人更是大笑起来。
少年之间带着些调侃的玩笑话，倒是能看出几人对于此事的态度来。
谢云昭在京中时，这些少年也不过刚刚入书院的年纪，与她几乎从未打过照面。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猜测，都是传说中来的。
茶楼之中少年肆意玩笑，楼外茫茫夜色里的春风倒是带着一缕缕初春的梨花香气，飘过永安街头，转过临泽大街，又向着皇城之中去了。
皇宫之中，宫灯摇曳着光芒，照亮宫中的一片地方。
年轻的帝王手支撑着额头，看着手中的奏折，眉间蹙起又舒展开来，初显凌厉的双眸之中又笼罩着几分深思与纠结。
他该如何与故人相见……
“燕云将军入宫了，好多年不见了……”宫人们窃窃私语。
萧翊和站在泰安殿之前，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红绸挂在柱头，帷幔也换作红色纱幔，庆祝谢小将军归来。
望着记忆之中熟悉的人一步步迈出宫道向前走来，萧翊和心跳得很快，他身后站着太后，身前是诸位朝臣与宫仆、侍卫。
谢云昭穿着一身硬挺的盔甲，披着威风凛凛的披风朝着他走来。
萧翊和步子仿佛黏在原地，挪不开腿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陛下。”谢云昭轻唤，她的面容似乎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一身盔甲与他记忆之中锦衣华服的模样大不相同。
但还是那个人，还是他的安和……姐姐。
萧翊和心中莫名升起酸涩，向前轻拥，向着儿时那般。
那时，她是他的依靠。
“陛下，光天化日之下，不可与人亲密接触。”太后的身音响起，带着些冷意的谴责。
萧翊和动作顿住，这才惊觉这是在泰安殿前。
殿前的朝臣仰头直视他，目光无神，但是无一不是在斥责他出格的动作。
冰冷与死寂席卷上身，身上骤然冒出一身冷汗来。
面前的景象在他眼中扭曲，身前的谢云昭也化作虚幻，一切随空去……
萧翊和自梦中惊醒，望向宫殿之中。
殿内一片昏暗晦涩，只留有一盏无关紧要的昏黄宫灯。
——距离天亮还远着呢。
“狡兔死，走狗烹”一句俗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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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回京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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