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殿上应对的一番言语废人心力，加上这几日的赶路，谢云昭几人眼中难免闪过倦色。
好在不到一个时辰，这朝事终于结束。
在萧翊和的旨意之下，自北城归来的几位领将入长乐宫休憩。
不管其他朝臣是如何安排，谢云昭倒是随着宫仆入了后宫之中，她一身风尘仆仆，如果能够梳洗一番那是再好不过。
但在此之前，她却先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娘亲。和她身边的谢府仆人。
“娘——”谢云昭身后跟着宫仆，她面对着几年不见的娘亲，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安绣岚却是泪眼婆娑，上前与她相拥。
“昭儿。”
谢云昭久经沙场，军中不是威武的男子就是英武的女娘，即使是与亲信的姐妹们在一起，也鲜少与人这般亲密的接触。
如今这一抱，倒是让她想起当年还是稚子之时，也是这般与娘亲亲密无间。
安绣岚松开她，手捧着她的脸，泪水涟涟却又带着笑意，声音哽咽：“你受苦了。”
谢云昭心中微微一颤，想用手拂去她的泪水，但却担心指尖的薄茧擦红她的面颊，只是用手指背面轻轻拂过，轻和道：“娘，卫国卫民，云昭不觉辛苦。”
女儿的面容身量映在安绣岚眸中，安绣岚虽然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女儿，细看之下却几乎不敢相认。
谢云昭到了北城关这几年，身量又拔高许多，但是最大的变化还是她的肤色，七年的风吹日晒，她肌肤早已经脱去在京城时的娇嫩白皙，染上英武之气，眉眼之间即使是温柔下来也不自觉带着一丝凶气。
母女俩正叙着话，谢云昭就瞥见一个孩子过来行礼。
“弟云峥见过姐姐。”
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灵动活泼的时候，偏偏他举止有礼，非常沉稳。
谢云昭目光移过去，落在他身上，轻轻“嗯”了一声。
谢云峥抬头与她对视，目光却是有些兴奋狂热，眼神亮得发烫。
“云峥在京中便听闻姐姐在边关的厉害事迹，心中仰慕……”谢小弟眸光亮亮，倒真是对于这个刚回来的姐姐有万分的好奇。
谢云昭摸摸这个弟弟的脸，陌生又新奇。
她出京时，谢云峥还只是一岁左右的婴孩，她在边关这么多年，当初牙牙学语的孩子已经快到总角之年，已经是去书院的年纪。
安绣岚说起云峥对于谢云昭这个姐姐的崇拜，又说起她与谢沐承对于女儿的思念。
林林总总说了许多，似乎怎么也说不够。
一直说到太后殿下，谢云昭这才问起太后的情况。
“不着急。殿下说了，让你沐浴洗漱之后再去，若是舟车劳顿，歇一歇也是好的。”安绣岚握着女儿的手，目光注视着她，真是怎么也看不够。
她的手握着女儿的一双手，触碰到手心的薄茧，刚刚舒展的眉又蹙起。
谢云昭眉眼低垂，只轻声安抚：“娘，我先行去梳洗。”
这般温柔垂泪，她似乎已经不大习惯。
这边宫人们给谢云昭量好衣裳的尺寸，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那边已经将合适的衣裳备齐。
这一套制服既不是军中的军衣，也不是宫中的宫装，却是改制之后的锦衣。
锦衣与军服同样是红色，不过这锦衣却更红艳了些。虽是华服锦衣，但是绣纹隐秘，自肩头而下，胸甲腰带金甲处处贴合，显出有劲紧致的腰身。
袖口的臂鞲闪着金光，精巧地贴合在手臂之上。
腰间破关剑的剑带缠绕腰身，紧紧扣在一侧。
宫人们准备得妥当，谢云昭对这一身挑不出一点错处。等到一头湿发烘干束起，她就由宫中女官带着去往荣华宫了。
还未走出多远，就见几位华服贵人翩然而至。
为首的人她极其面熟，正是太后殿下，她身侧的是三公主萧可安与几位朝臣家的女儿。
虽然已经过去七年，但是两人的面庞都是极其熟悉。
几人见面，自然免不了是亲热寒暄一番，两位殿下眼中均是闪着水光。
身边的其他几位世家贵女也都见礼，一群人直接朝着长乐宫而去。
在太后与公主跟前，谢云昭虽然只算得“末将”，但是有她“安和郡主”这一层身份在，与其他将军自然是有些不同。
她在边关历练多年，身上带着杀伐之气，与女娘们说话时气势软和下来，只不自觉带了一点威压。
一身干练的金甲锦衣引得她们频频侧目，好奇的目光止不住地落在她身上脸上。
这位安和郡主出征时，贵女们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现在也多为十七八岁的年纪，对于记忆之中的那人记忆也大多模糊。
倒是对于传说中她骁勇善战的印象颇为深刻。
朝中事众人也有所耳闻，不过与她们干系不大，今日也就歇下深入了解的心思。
谢云昭说话时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不过语气倒是淡然，比起七年前在京中左右逢源的圆滑，现在又多了几分沉静稳重。
还未及长乐宫前，就见得宫门口一道娇弱的身影等候着，那人裹着柔软的披风就过来了。
她还未行礼就被太后拦下来，脸上露出点点笑意，一双水眸忽闪忽闪的，目光不知怎的就落在谢云昭身上。
谢云昭见她那张颇为眼熟的瘦削小脸，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身份。
五殿下，萧知棠。
“末将谢云昭见过殿下——”
话还未说完，她行礼的手就被握住。
“云昭姐姐。”
萧知棠的声音弱弱的，语调里却带着轻快笑意，似乎许久都没有这么快活过。
她从前唤她安和姐姐，如今她自北城关归来，身份有所不同，一身锦衣英姿飒爽，如庭前芝兰玉树，光芒耀眼。
也许她更愿意让别人称呼她将军的称谓，萧知棠便舍弃了安和姐姐这个称呼。但是叫将军似乎又显得疏远，她几乎从未叫过她的字，便唤了她的名字。
若说是其他人之间唤名字，似乎显得疏远来，偏偏她眉间说不出的温柔，说话时是分不开的黏腻甜蜜。
没有丝毫的生疏。
如同七年前一样，她轻轻揽住萧知棠的肩膀，低声轻唤：“殿下。”
一行人迈入宫殿之中，谢云昭许久未与小殿下见面，渐渐与她人分开，站在无风的回廊处与她说话。
“殿下身子可还好？”
萧知棠身量小，她本就年少，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加上自幼身子弱，更是比起这一路上见过的同龄的世家贵女们娇弱许多，像是这春日里的一朵不堪风力的杏花，只待得春风起，就徐徐去了。
谢云昭久未与她见面，如今相见，心中却是被击中一般发闷。
萧知棠已然习惯，只浅浅笑道：“还好，御医们都很用心，现在也能够出来走走了。”
三月里是春风正盛的时候，百花争艳，想到城门口飘洒的花瓣，谢云昭目光扫过这长乐宫的锦簇花团，手指轻轻抚摸过她的鬓发间，低头问道：“这三月里的花粉可还让你难受？”
小殿下闻见花粉，脸和手臂要起上一片红疹子，用许久的药才能消下去，她不能不考虑到这一点。
萧知棠却是依偎过去，脑袋在谢云昭胸膛，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不碍事的，御医说短时间不要紧。”
她身边有宫女伺候着，谢云昭也放心很多。
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剥夺她在这个温暖和煦的三月里赏花玩耍的资格。
但是转念想了想，还是朝着她身后的宫女嘱咐几句，又牵着她的手进了宫殿内。
宫内正是热闹的时候，男女分席而坐。
虽然朝臣们大多还未至，但是好几位世家公子已经到了这里，聊得火热。
女宾这边原本有着二殿下嘉善公主带头，几位世家小姐也是绕在一起说笑。
谢云昭进去时，太后也已经落座，虽然气氛冷却许多，但是太后只是与身边人说着话，对于小辈们也向来和善，殿中和外厅还算热闹。
她与五殿下甫一进去，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太后笑道：“镇国将军来了。”
年轻人们好奇又兴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起身见礼。
谢云昭倒是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只是不喜欢别人太过于探究自己，简单问候之后就带着身侧萧知棠坐下。
她麾下的几位副将早已坐在席上，身边也偶有人上前攀谈。
苏续是丞相之子，自然不必担心京中世家之间的交谈来往，宋策也是出生武将世家，虽然在京中论起来家世不显，但也能说得上名号。
唯有楚禾一人，没有他们二人那般游刃有余，应对身侧好奇发问的女娘是言语难免寡淡。
苏续与宋策不在女宾席，也解不了她的“围”。
“阿禾，过来。”
谢云昭唤她过来坐在身边，侧头问道：“还好吧？”
“还好，”楚禾点头，随后抿唇，“宫中与军中似乎不大一样。”
“那是自然，北城关与京城就相差许多，即使是京中世家之人，入了宫也难免不自在。”谢云昭随手斟茶解渴，眉间带了几分笑意。
还不等楚禾说话，她又低声道：“今日来的都是朝臣与世家子，不过你且放宽心。”
“往后你就是楚将世家。”
她声音低微，有些轻飘飘的，但是却如平静的潭水之中被丢入顽石，激荡起春日里生机的水花来，春水跃出平静水面，在和煦的日光下闪射细碎金影，让人心口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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