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冬酿山庄取出的蜜自然是极好的，用来做些美味佳肴或是常日里备着兑水都不错。
若是有客人前来，这也是招待客人的好东西。
“冬酿山庄的蜜，还很新——你见过崔家小姐了？”
这两日难得见到的苏续突然冒出来，跑到谢云昭这郊外的庄子里。
谢云昭也泡了蜜茶给他，苏续只轻轻嗅过，就知晓这蜜的来处和大致的时间。
“崔二送的。”
苏续饮过一杯，指尖摩挲着莹白圆润的杯子，笑道：“我与崔二小姐不熟，若是相交甚好，不然她也送我一坛。”
“你若是喜欢，我府上还有，可多饮一些。若是想要一坛，执百金上冬酿山庄，有云中君上山求蜜，崔二小姐想必乐见其成。”她开起玩笑。
云中君上山买蜜，这可是一件逸事，保准他今日下山，明日京中世家子们也效仿为之。
“将军说笑了，这未免太将续放在眼里。”苏续放下杯子，抬眉轻笑。
谢云昭倒是没再继续说起此事，只是问他这几日的动静。
“休过几日的假，没见你神采奕奕，倒是清瘦了不少，人也倦怠了许多。”
苏续向来注重形象，在北城关的那一段时日倒还好，随性潇洒。一回到京城，又似乎从“苏军师”这个身份脱离出来，重新成为那个光风霁月的苏大公子。
只是他近日不在飞云军中，而飞云军又已经在逐渐回编至谢家军，谢云昭难免关注得多一些。
“下官出门在外这么久，家父思念至极，留下官在府上日日叙话，自然耽搁些日子，又激动欣喜过甚，神色难免疲倦。”
苏续说话打着官腔，谢云昭却好似看见他跪祠堂的模样。
当年苏续去北城关，虽然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旁人或许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是她可是知道的。
在苏丞相面前玩先斩后奏，苏续不是头一个，但是绝对是最出乎苏丞相意料的那一个。
向来性子儒雅随和、知礼节知进退的长子，给亲爹来了这么一出，若是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朝堂上他的面子也别要了。
谢云昭凑近一些，关切问道：“延之没事吧，身体可还好？”
苏续虽然眼神偶尔流露出疲惫，但是坐姿端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如，并无不妥。
他又斟了一杯蜜茶，目光柔和，羽睫垂下时盖住浅淡的笑意：“还好。”
这是丞相府的大公子，便是苏丞相当初怒气咬着牙往肚里咽，但是过去这么久，儿子平安回京，又有慈母相护和陛下的嘉奖，想必苏丞相不会太过责备于他。
最多跪跪祠堂，反思己过。
谢云昭想到这，自然也没有太过担忧，只是吩咐他注意身子，又暗示他平日里说话别太逆着丞相。
同窗多年，战场上也曾相伴许久，若是他挨了打骂，她心中也不是滋味。
不过她想不到的是，苏续倒没有跪祠堂，而是真正地同父亲聊了几日，从考教学问到问起边关事宜，再到未来的打算，父子二人秉烛夜谈，细细商榷。
飞云军归入谢家军之后，燕云军即为原飞燕军军号，自此燕云军只有女娘军，也算是与过去彻底告别。
而苏续作为飞云军的军师，若是继续留在谢家军中，成为谢家军的一员，难免让谢苏两大家族牵扯太深——在京城，苏丞相也不会让长子长久地留在军中。
京城千百双眼睛注视下，苏续不再只是苏续，而是苏家未来的继承人，苏家站边的代表。
他做过一个少年人冲动热血的决定，已经是超脱了他的身份，跃过苏家给他安排的固定轨道。
而现在，似乎一切都开始回归正轨了。
“延之接下来又有何打算呢？”苏家对于苏续的期望，谢云昭不是不知道。
那丞相本来就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加之对于这个儿子的重视，想必早早就安排好了。
“他想同陛下商议，让我去礼部。”苏续抬头，透光的眸子更是闪亮，唇角浮现笑意，同这四月的天色一般明媚耀眼。
谢云昭侧眼看他：“你拒绝了。”语气肯定又平和。
这是苏丞相几年前安排给他的路，安稳而顺畅。
当年的苏续就拒绝了，如今的他经过那么多历练成长，自然也难以接受。
况且他这两年的经历，很难和礼部扯上什么关系。
“你想入兵部？”
这样倒是合理。
“他让我自己同陛下去说。”苏续眉眼一下子就松快明朗起来，显然被说中了心思。
“陛下会同意的。”谢云昭轻轻点头，让他别有顾虑。
萧翊和虽然是还未及冠的少年皇帝，但是所做出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利国利民。
朝堂上他的安置也在不断地渗入，整个朝堂慢慢被他揽入囊中，日后他治国理政也会轻松许多。
苏续与她关系甚好，苏家明面上也没有拉帮结派，萧翊和会有自己的考量，给苏续一个合适的选择。
在她看来，兵部的位置，真是再合适不过。
苏续没有多言，又给她斟了茶。
……
苏续走了，紧接着又是楚禾登门。
比起苏续来得突然，楚禾的到来是谢云昭早就安排好的。
两人在边关相伴多年，托付背项出生入死，到了京城她的地界，她也该做一回东道主好生待客。
军中聚宴不算，现在到了她府上，厨娘又把拿手好菜准备好，两人小聚一次。
小宴没有摆在屋子里，而是选了一个宽敞的亭子，外面就是融融春光和美景。
“这些日子可还适应？”谢云昭问她，楚禾是她的副手，至少未来几年她都会在她身边，与燕云军共同成长。
若是她能够快些融入京城，也是好事。
比起北城关来说，京城的人情来往多了许多，楚禾又是军中新秀，御前的红人，少不了被关注拉拢。
楚禾也逐渐从原来的寡言少语变得活泼圆滑许多，但依然谨言慎行。
京中名门望族数不胜数，出门一次，不是遇见皇子王孙便是遇见朝堂要员。
遇上了免不了相互寒暄，问候几句，若是没什么心思的倒还好，不然总得小心应付，免得被套了话去、栽进坑里。
“在北城关时，我长进都在武艺上，到了京城，倒是都在交际之上了。”楚禾难得开起了玩笑，颇有些无奈，但这确实也曾是她心中紧张的事。
她没有根基，虽然看起来是女娘军的新秀，出类拔萃又得了陛下赐封的恩典，但是最大的倚仗不过是她家将军。
谢云昭自那么多人中选择了她，培养她成为能够在战场上独当一面的副将，又把她带到了京城，有她在便是她最大的底气。
“你若是能在这些来往之中如鱼得水了，我便也放心了。”
“若是顾将军来做，想必更得心应手些。”楚禾停下手中的动作，眼中升起些许怀念。
顾安之生在京城，虽然算不得太高的门第，但也是出生京城将门世家，有那一份根基在，比她好上许多。
但不管是谢云昭还是楚禾，谁心中都明白，当初的女娘军中，一位主将两位副手，势必有人需要留在北地。
而这个人绝对不能是毫无根基的楚禾，青州城和北城关都太重要，朝廷不可能将这块要地交到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手里。
朝臣也不会允许一个与世家没有任何关联的人接手北地。
“安之留在北地有她的用意，你到京城来，自然也有我的用意。”
谢云昭错开望着桌案上各色小菜的视线，望向楚禾肩后的景色，眸中光亮明媚。
楚禾神色挣扎一瞬，还是问出口：“将军觉得，顾将军留下能解决北地的事情吗，这其中会不会……”
她欲言又止，显然顾忌着什么。
此时微风拂过，带来花草的清新气息和远处池塘一点点水腥气，谢云昭收回视线，指腹侧轻轻擦过鼻尖。
“阿禾，你看朝廷里那一帮老狐狸，一个个都为了青州城那块地使尽浑身解数，不是往北地安插人手，就是想着把背后的商行开到青州城。
“镇守军队这么好的机会，他们怎么能不用呢？”
现在的京城已经是暗流涌动，青州城完全建好之后，那京城朝堂内外的涌流只会更加波涛汹涌。
“此事顾将军也难办。”楚禾中肯评价。
纵然顾安之出身世家，也难以应对这么多的明枪暗箭——即使是苏家苏续，也难说。
这件事最好的解决办法……
楚禾目光停留在谢云昭的脸上，目光又有些失落。
多年相伴，谢云昭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当年她以先帝遗诏压住朝臣议论，又凭借着这么多年的战功才换回他们搅动的风波停息片刻。
青州城建成后，利益的冲突势必会波及她和她麾下的军队。若是掌握不好，到时候的风浪不是她一人可以平息安定的。
天下未必会乱，但京城与青州城一定不会平静。
想要在青州城压制住其他人也很简单，由她坐阵镇守。想要京城的风浪平息也很简单，由她周游其中，商榷斡旋。
但没有两个谢云昭，实在是分身乏术。
“所以啊，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阿禾。
“我们得彼倡此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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