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大盛的时候,谢云昭刚刚从宫里出来,在回长安大街的路口被人拦下。
即使是上了一个多时辰的早朝,她也是神清气爽,紫色的官袍质地柔软舒适,骑着高头大马,贵不可言。
对比之下,她面前的人显得狼狈疲倦。
永安大街是京城要地,夜巡本就严格,差役出入店内巡查也是常事。加上昨天夜里有她的出面,差役只会更加仔细。
兰卿蘅过得很不安生,他不敢跑到自家宣德侯府里去,侯府里他爹要是知道了只会比谢云昭更狠,又知道那些素日里同自己有些交情的友人也靠不住。
确切地说,若是谢云昭说想要抓他,他在这京城里只要露了面,几乎没有人不会压着他跪到谢云昭面前的。
正二品的镇国大将军啊,小皇帝面前的红人,谁敢得罪她?
巡夜的差役动作不小,他辗转过几个位置,但到了后夜,巡夜还是不徐不缓地进行,他就知道了缘由。
谢云昭耍了他!
兰卿蘅抬头看她,只觉得日光炫目,她的笑脸也颇为刺眼。
但他转眼间似乎又想到什么叫人愉悦的事情,面上浮现起虚弱又病态的笑,懒洋洋的没个正形。
谢云昭睥睨着他,看着他脸上笑意越来越深。
真不像是个已过而立之年的人。
倒像个阴郁叛逆的毛头小子。
远处,一人骑马而来,停在二人身边,看也未看地上站着那人,只朝着谢云昭行礼。
“青鸢,你来啦。”谢云昭笑容灿烂起来。
青鸢应声,将怀中折叠好的信笺递给她。
结果自然是令人满意的,谢云昭笑容更加明显。
兰卿蘅盯住她的动作,想从信纸上看出什么。
谢云昭将信纸在他眼前一晃,还不等他看个真切,就重新折叠放好。
“昨夜兰公子夜宿云香楼、秋阳阁、听竹苑,真真是好不快活。”她握着马鞭,微微俯身贴着马儿,怡然自得。
兰卿蘅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没有回话。
谢云昭继续道:“不过再快活也不能忘了那些给你跑前跑后的人啊……你待他们是不错,但是现在嘛……”
她本来英气的面庞笑意盈盈,没有昨夜那般的冷肃杀意,倒像是回到了七年前没有上战场的时候。
眉目张扬,志得意满。
兰卿蘅轻声道:“谢云昭,你别太狂妄。”他猜也能猜到一些了。
“兰公子也是,也许你府上事务还需要你去处理,我就不请你到我府上去坐了。”谢云昭策马离开。
昨夜从兰卿蘅的小宅离开之后,她就叫上府上办事的人抄了兰卿蘅背后那些有问题的产业。
用的名头嘛,自然是天家的。
兰卿蘅背后捞钱自有一套章程,他明面上的那些产业可经不起他的挥霍。
前两日,她就已经与萧翊和商榷过,京中那些没过明路的产业也该细细清查一番,领手谕后自然就痛痛快快下手。
昨夜她又邀了税使稽查,一夜下来收获颇丰。
清查下来的东西没有到她这里,但是她也不在乎。进了国库的东西,自然也该用到陈国百姓身上。
至于兰卿蘅醒水后会不会大发雷霆,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
兰家人除了兰卿蘅本人外,都很通情达理。
前东宫的女主人兰妙可没有再露面,但是她女儿安平郡主却登上府门——很难不说这没有她母亲的意思。
“通过抄你小舅舅的家业,学到什么了吗?”
谢云昭带着萧悦平入宫复命,两人慢悠悠地走到宫道上,两侧宫墙巍峨森严。
这一次的抄查不过是兰卿蘅弃车保帅的那一部分,等他反应过来后就把自己的钱袋子保得很紧。
但收获也不小。
萧悦平没有谢云昭所考虑的那般为他担忧,反而有几分释然。
“原来抄人家业是这般,”她感叹道,“……我朝虽允许官员眷属购置商铺庄子,但悦平知道这也是有限制的。小舅舅平日里说不爱管事,家业也都是惨淡经营,外祖和母亲都料想不到他背后做的错事。这一次也多亏了陛下开恩,姑姑留情,不然宣德侯府落不了好。”
她眼眸中尽是坦荡磊落,没有丝毫勉强畏缩。
兰卿蘅做的事,是他私自所为,与宣德侯府和前东宫无关,他们一概不知情。
萧悦平也知道这是谁手下留情。
谢云昭微眯着眼睛:“宣德侯爷现在知道了?”
“外祖父已经知晓此事,将舅舅抓到兰家祠堂家法伺候,现在也已经禁足了。不过到底是不好太过,宣扬出去侯府也没脸。”
说这话时,萧悦平靠近她一些,手指轻轻抓住她的袖子,悄悄摸摸地说。
谢云昭不免多看她一眼。
萧悦平这句话,将宣德侯府排在了她的后面。
不过,宣德侯府没脸的事情确实也不少。
十几年前,侯府也是辉煌一时的,因为祖上的荫庇继承了爵位,侯府女儿做了当时太子的正妃,小儿子在德昌书院中读书,虽不出众但也不出错。
宣德侯府可以说是前途似锦。
京中许多世家都要避其锋芒的。
但是还不等宣德侯府羽翼丰满,太子不幸亡故,东宫就变成了“前东宫”,兰卿蘅自德昌书院结业后,宣称不入仕不娶妻,整日“游手好闲”,宣德侯府就逐渐没落下去。
现在还能够撑得起排面的,也只有侯府这个爵位和安平郡主这个外孙女。
族中子弟便是做官,也多是排不上号的小官,盼不上侯府的提携,倒不如关起门来过自家的小日子。
宣德侯府,已经经不起再一次打击了……
等到复命之后,谢云昭身上的担子也暂时卸下来。
萧悦平这两日是向书院告了假,复命之后还得回去温习功课。
谢云昭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过萧翊和看起来不太想放人。
宫中这般大,能够与他闲聊说话的人却不多,谢云昭好不容易进宫,他自然想多说会儿话。
家长里短、军中庶务,都问候了个遍。
谢云昭不烦他,两个人就坐在乾安宫后园的亭子里一边下棋一边闲谈。
说到今年她的生辰在哪儿过这个问题时,萧翊和有些期待。
“不如在宫中举办,令晖在军中任镇国大将军,又是我陈国的郡主,生辰乃是国之喜事。”
谢云昭落下一子,拒绝了:“在宫中办兴师动众,也难合规矩,臣计划着就在将军府上办一场就好。”
萧翊和不是爱举办宴席的人,他也并不爱铺张,只是……
“……我也想去。”
他微微弓腰,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缓。
谢云昭几乎听不见,也恍惚模糊他的称呼。
他近日来总是不时换一个称呼。
朝堂上就叫爱卿,朝下就叫令晖,若是有事相求又露出示弱的姿态来,叫声安和姐姐。
现在他开口,也有对他想要去她生辰宴的请求。
不管是生辰宴在宫中办,还是皇帝出宫为臣子贺寿,都是“大事”。
此话一出,不是群臣进谏皇帝,就是大臣讽刺自己。
她能够想到有些人在泰安殿上的嘴脸。
“谢云昭,你身为人臣,如此大办生辰,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简直是不知廉耻!”
“臣附议……”
萧翊和不是想不到这些,但谢云昭这七年的生辰他都没有参加,心中难掩遗憾。
他垂下眼睫,颇有些失落。
如春日湖水般温润的眸也暗淡下去,和当年小太子时期的神情一般无二。
谢云昭看不过眼,悄声道:“若是朝中无事,陛下也可入臣府上后院,前厅人多眼杂……臣会护住陛下。”
萧翊和抬眼,看见她凑过来时自己映在她眼眸中的模样,悄然红了耳尖。
一副担心做坏事被发现的模样。
谢云昭抬头,看见他身后几步的康泽公公抬头望天装不知道的样子,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她真是糊涂了。
下完棋,谢云昭火急火燎地离开。
再在这里待下去,她可不知道自己会再答应些什么事。
宫中想念着她的人似乎也很多,一出乾安宫就有宫人上前领路去华荣宫。
等到华荣宫、清和宫、云阳宫都转了一遍,她才施施然准备出宫。
却在转角遇见了四公主。
四公主也是掐着时辰来这里碰碰运气,三公主和五公主与这位朝中掌握着实权的女将军关系都非常不错,她看着也有些眼热。
作为公主,过了读书的年纪就鲜少能有机会与外男接触,更别提什么握有实权的重臣。
若是能与女臣交好,大有裨益。
谢云昭不讨厌有野心的人,四公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这点小心思在她眼里昭然若揭,不过她乐意跟她说会儿话。
四公主名唤萧静乐,她母族并不强盛,先帝在时她母亲只是嫔位,是个小心谨慎的女子。先帝驾崩后享太妃尊荣,在宫里素来低调。
她低头看着这个容貌秀美的小公主,努力回想关于她的一切,多年前见过的几次面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是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四公主萧静乐,不知道她的性情是否也如她母亲邹太妃一般温和娴静。
邹太妃可不会在这里“偶遇”她说话。
萧静乐说话太拐弯抹角,每说一句,谢云昭就得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她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免得生了误会。
只是听了许久,她就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个意思。
“你三姐姐的婚事,不是我做主的,后宫事务都是太后殿下主持,还得看殿下的懿旨。”
谢云昭给她解释了一句,心中也升起了一些郁闷。
萧静乐绕来绕去说到萧可安的婚事,自然不会是对宋策有什么想法,而是在暗示她,若是有什么年轻有为的青年才子,好为她相看一番。
想起今日萧可安和自己讨论建立女子书院的事,谢云昭没什么兴趣在这里当贴心红娘,只能含含糊糊应付过去,就逃似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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