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他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沈霖皱了皱眉,自动忽略了他说这话时语气中的咬牙切齿,扭头看向捧着瓷杯的长翠。

“长翠婆婆,您说,青灵宗的人,在这村子放了火?”

她满脸好奇,想起在洞穴中见到的那幕,长指轻扣木桌,试探着开口。

长翠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待眸光穿透沈霖那张藏着狡黠的脸,她忽然怔愣两秒,长叹一口气后,转而语气幽幽。

她语调沙哑,如同在夜中随风摩擦的枯枝。

“我还记得,那是五十年前的一个初秋。”

长灯随风明灭,亮光在暗夜乍隐乍现,沈霖托着腮,歪着脑袋,认真地望着面前娓娓道来的老者,面色越发凝重。

这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阿长是个从小生长在乡野的普通女子,她生活的村子,邻里之间相处融洽,水土肥沃,丰收季节庄稼饱满连天。

所见之处,无一不彰显着这片宝地的得天独厚及农民的辛勤耐劳。

直至一日,倾天大雨泼洒而下,起初,懵懂的村民们还以为这是上天的恩赐,期盼着下一季又是个丰收的好日子。

只是不曾想,这一场大雨过后,三年大旱,整个孤月村颗粒无收。

原本还算自足的村民们,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靠着前些年储备的粮食勉强糊口。

但是日子长了,不免也渐渐感到无力,他们所依靠的吃饭的家伙,在这天意之下,显得苍白渺小。

没了经济来源,没银钱吃饭,眼见着就要饿出人命,村民们心生怀疑,这村子之中,是否生了邪祟,这才引来了苍天的不满。

一行人商议过后,决定求助于远在庆都的青灵宗。

在他们心目中,青灵宗是这天下第一大宗,他们的弟子办事效率高,人也和善,定然能帮他们解决困境。

一张诉讼递出去,村民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期盼之下,等来的却是场突然袭来的大火。

飞扬的火星,迷蒙浓雾之中,众人昏迷之际,看见几个身着青衣的弟子,他们居高临下,眼底是毫不关心的冷漠。

只不过阿长那日恰巧出门采买去了,等到再次回到村中,眼前已然变成一片废墟。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灰烬之下,不见一具枯骨。

阿长的父亲也消失在这场大火中。

就这样,她从秋日望到冬日,从二八年华望到两鬓微白,直至四十年后的某一天。

出门晾晒衣服的阿长听到熟悉的轻笑声,声音虽然年轻,但那独特的,低沉又不乏威严的语调,是她永远都忘不掉的。

那是她的父亲,孤月村的村长。

他的父亲换了一副身躯,那是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他有些不认得自己,只记得他的女儿是十六岁的阿长,不是已近暮年的长翠。

她与他之间隔着四十载的年华,长翠没法向这个记忆仍停留在那场大火的‘父亲’解释这件事。

再后来,他称呼她为长翠婆婆,她从他的口中得知,当年放火烧村的罪魁祸首竟是他们一直敬仰的青灵宗。

于此对于这重生而来的父亲的报复行为,长翠并不在意,望着他们一个个都栽倒在陷阱中,长翠心中没有报复成功的窃喜,只觉得真悲凉啊……

青凌宗害了他们孤月村全村的人,她的父亲,她的邻居,他们化作孤魂野鬼,不得安心,最终横行世间,收割那些路过弟子的灵魂,让他们化作这孤月村的养料,长长久久,保佑着这一寸天地的余粮丰饶。

可世间事终有一变,那日长翠出门,路过她父亲的居所,便听见里面传来尖利刺耳的哀鸣声,凄长的语调划过她的心尖,她便知道,她的父亲定是又收割了新的肥料了。

但不知为何,平日里对这些事毫不在意的长翠却在那瞬间生了好奇的萌芽,她弯下佝偻的身子,透过那半掩的木门,长长窄窄的间隙,足够她的视野瞧得开阔。

上了年龄的双眼已不太好使,朦胧之中,她望见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人,而她的父亲,在她微颤的双眸之中,身子逐渐膨胀,双手双脚逐渐生出枝蔓来。

最后,一朵长相诡异的红花从他口中探出,越来越大,逐渐吞没了他的整个脑颅,他彻底变作一只半人半花的怪物。

那日日光亮的灼眼,离开的途中,长翠步子越来越急,她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化作了寒冰,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冷气。

她猛然发觉自己的父亲,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她识得青凌宗弟子的弟子牌,纵然是老眼昏花了,她也看得出来,那地上躺着的年轻人,与青凌宗没有半分关系。

也许只是个意外……

她这么安慰着自己,只是没想到,事态的发展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自那日之后,她注意到,村外那层层叠叠的高粱,比以往又高了几分,金红的熹光铺洒在这片土地上,红色的穗子虽是低垂着,可在那暮色之中,长翠心中却升起畏惧。

不,他们那不是恭顺,是在暗处窥伺着行人,它们在暗戳戳地嘲笑。

他们终将成为它们的食粮。

长翠猛地惊醒过来,她必须得做些什么。

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那座破落小院,用自己独特的方式驱赶着途经的人,效果很显著,渐渐地,有修士听闻这个地方住着一位疯婆子,也就不再往这孤月村来了。

这件事很快便被她的父亲知道了,为了惩罚她的背叛,他用火棍燎伤了她的嗓子。

长翠想不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会这样对待自己,新伤未愈,她躺在自己破旧的床上,几滴清泪砸落到手背上。

已近暮年的老人终于想明白,她的父亲早就死在了几十年那场大火中,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个草菅人命的怪物。

“如果可以,我想让他去死。”

想起这十年间多少无辜修士的性命都葬送在这,长翠压下眼底的不忍,用几近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重复着。

“青灵宗的人是该死,可那些路过此处而丧命的修士,又何尝不是五十年前死于大火中的我的父亲,我的邻亲呢?”

听到老人反问的话,沈霖猛地抬头来,她将还未来得及消化的只言片语拼凑在一起,眸底染上严肃,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若真是如此,这一切的发生就太荒谬,太可笑了……

一旁的湛廿尘注意到沈霖的异样,他料想对方定是猜测到了什么,但对他来说,老人的话就是一些虚头巴脑的陈年旧事,听完之后,对于眼前的境况,他还是一头雾水。

湛廿尘的心中渐渐对沈霖升起几分恐惧,并不是害怕对方会如何算计他,只是两人之间仿佛隔着的一道透明的沟壑,对面的女子对她的世界了如指掌。

而他,对她一无所知。

若无机遇,恐怕那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跨越参透的沟壑……

湛廿尘烦躁地转动着面前的杯子,越来越快,这种被某种神秘力量支配着的不适感在心中越发浓烈。

直至手中的力道几近将那朴质的茶盏捏碎,一阵轻柔的风忽而出现在他的眸中。

不知怎的,他的心蓦然平静下来了。

湛廿尘缓缓抬首,银眸之中出现了女子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真奇怪,她的眸中也全是他。

他一动不动,心中升起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阿尘啊,这杯子若是捏碎了,你可赔不起的呀。”

沈霖还是一个挺尊老爱幼的人,眼见着这可怜的瓷杯就要在面前少年的手中遭了殃,她连忙开口制止。

趁着少年愣神的片刻,她连忙探出手,将对方手中的茶盏夺了过来,又送到老人身边。

“小姑娘,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吧?”

长翠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那双饱经沧桑的双眼轻轻从二人面前拂过,她蓦地想到一位故人,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口。

听见这话,沈霖心底一惊,可面上却是镇定,她不急不缓地将手缩回去,再次抬眸眼中写满了戏谑。

“他是半妖,我是人,我们当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霖也不敢确定面前的老人猜到了什么,她只是面无波澜地,将这话的意思引导去了另外的方向。

“她说的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霖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老人的反应,身旁忽然传来湛廿尘吊儿郎当的声音。

沈霖有些诧异于他会接话,也对他这变脸速度之快感到诧异。

明明刚才还是一副烦躁不已的模样,如今怎么连语气都轻快起来了?

沈霖虽然狐疑,可现如今任务期限将至,她不得不赶紧依照剧情让对方与那个青琏联手。

根据长翠的描述,村长所变成的那个怪物,倒是像极了在银铭药林中追着她跑的那个。

原以为那只是只高阶魔兽,莫不是,他就是要寻的那个青琏。

才想到这,她忽然感觉周围地面都颤动起来,风啸声自远方入耳,沈霖还没来得及反应,纸糊的窗户猛然被一阵罡风捅开,外面的沙尘席卷而来,紧接着,她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吼叫声。

耳力极好的她立刻拉着老人和湛廿尘趴到木桌底下,她辨认出来了。

这声音与银铭药林那只怪物所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待风渐渐平息,她悄咪咪地抬眼,瞥向斜前方那扇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窗户。

与此同时,一只鲜花状的奇异物体从窗外探了进来,它头顶的眼睛望着屋内,咕噜咕噜地乱转。

像是注意到沈霖探究的视线,它猛地加快了转动的速度,最终停止在木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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