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奚捏着孙策泱袖子的手一紧,孙策泱的头稍稍一侧,“画?”
燕奚忙拉着他,正大光明踮起脚尖靠近孙策泱悄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一会儿跟策泱哥哥解释。”
她自觉脸皮算厚,朝韩蕲又行了一礼,“摄政王殿下,小女有些私事急着跟策泱……公子说道,望殿下先通融一二。”
韩蕲望向她的眼神似洞穿一切,冷盯了她一瞬,笑道:“可。”
得了同意,燕奚忙将孙策泱拉到不远处的角落,长话短说,将说与孙荣娇的言辞又在孙策泱这处重复一遍,只不过略去燕听雪并不心动韩蕲一事。
孙策泱听完明显松一口气:“今日正好解释清楚。”
燕奚小声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现下时机不对,我怕殿下因我欺瞒降罪于我,待我拿得那画便解释清楚。”
“希望届时策泱哥哥能陪在身侧,若殿下惩治我我也好有个支撑。”
这话便是陪着一同去拿画的意思。
孙策泱底气更足了。
他们走后,韩蕲便把视线落到了阿泽身上。
他将他上下扫过,目光停在了蓝色绣花布包和那袋栗子处,眸色陡然一深。
真巧啊,孙策泱出现时,他的马车便停在后面的阴棚边。
阴暗的地方,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阿泽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紧紧护着胸前的布包,此行为惹得韩蕲微微勾了勾唇。
他问:“今岁几何?”
在这般气场下,阿泽身子一抖,不敢说谎:“十一。”
“读书,是稍晚了些。”
他无甚兴趣般收回目光。
欺凌弱者,他不感兴趣。或许只有燕奚那般热烈旺盛的生命力,才是他猎奇所在。他想看到她所有纯粹热烈,都徒然无力;想瞧她于重重山脉间,如何跌倒又爬起。
不过,他们聊的时间稍长了些。
韩蕲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毕之若感受到身侧人气息变化,忙捏了捏嗓子,大声咳了一声。
燕奚一定,看着孙策泱撇了撇嘴,又嘱托他一句“一定遮掩好”,这才捏着他的衣袖原路返回。
燕奚道:“劳殿下久等。”
韩蕲冷笑:“你也知道。”
燕奚低垂着眼,暗暗翻了个白眼。
阿泽见她来,便似是有了支撑,忙跑到燕奚身后,紧紧拉着她的衣摆,不敢发一言。
燕奚这便知道她不在的时候,韩蕲定是欺负阿泽了。
她心中无语:老东西连小孩都欺负。
嘴上却不敢出言不逊,态度谦卑,满是逢迎之意:“以前是听雪忘了,既然殿下方才这般说,听雪此刻正好有闲,若是殿下今日得闲,听雪现在便去拿。”
阿泽闻她话语,当下一愣,仰头瞧她,手掌被她紧紧相握,便不执一言。
韩蕲勾唇浅笑,看向她的目光泛着一些深意:“燕姑娘,当真有闲隙?”
韩蕲阴阳怪气的语调,连阿泽也听出来了。
他突然抱紧燕奚,虽是害怕,仍大着胆子道:“阿姐我陪你去。”
韩蕲轻哼一声,满目冷笑:“十一岁了还没断奶,燕姑娘平日果真是忙。”
阿泽闻言脸色一白,不敢再说话,仍紧紧抱着燕奚。
韩蕲的嘴真是比谁都毒。
燕奚内心哀叹一声,抚了抚阿泽的头:“阿姐没事,阿泽乖,时辰不早,你先回去准备课业罢。”
主要还是护住阿泽身上背的布袋。
燕奚不着痕迹轻轻拍了拍蓝色布包,顺手往里塞了几块银子。
阿泽即刻会意,恋恋不舍又望了燕奚一眼,朝几人鞠躬作别。
韩蕲没拦着,贴在身侧的小指却动了动,藏于暗处的许慕当即得令,随着阿泽的足迹去了。
燕奚道:“听雪有空闲。”
韩蕲动了动唇,一字不言,转身慢悠悠朝棚下马车走去。
马车奢华内敛,唯一张扬之处便是四角的金铃。燕奚有些奇怪明明清铃犹在,方才自己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思索之后,脑海内骤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陡然间,燕奚全身汗毛直立,脊背发凉。
所以……韩蕲是从很早便停在此处了……那他不是把她在这条街与孙策泱的相遇打闹尽数览在眼里……
那是不是……也听到孙策泱唤她,奚妹妹……
这去了不是直接送死?
燕奚眼前一黑,脚下一虚,迈出去的步子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往前倒去,还好被孙策泱一手捞住。
“可是身体不适?”孙策泱担心问道。
韩蕲脚步一顿,却是没有转身。
毕之若停下脚步,侧身向后望去,笑起来的样子看着十分暖心:“燕姑娘不适?殿下略通医术,可为姑娘诊治一二。”
这一关就非要面对吗……
燕奚白着脸直起身,轻轻推开孙策泱的手:“不劳摄政王费心。方才只是走路游神不注意踩空了,听雪无碍。”
“那便好。”毕之若道。
他撑伞随着韩蕲的步子往前行。可韩蕲的步子越来越缓,似乎在等着人。
毕之若自然知道他在等谁,只是有点疑惑:就燕奚那被吓到的样子,当真会追上殿下吗?
然下一刻,燕奚便给了他答案。
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疾走几步追上韩蕲,声音细如蚊蝇:“殿下。”
韩蕲闻声顿步,“何事?”
“殿下,我是谁?”燕奚咬唇问道。
韩蕲侧身,低垂着眸,俯视着她:“还能是谁。燕大小姐,你以为自己是谁?”
他的眼黑圆润乌黑,堪堪占了半只眼睛,燕奚往里瞧,只觉得被吸进这深不见底的黑洞,全身上下被探视个遍。
燕奚头皮发麻,不确定他是隔得太远没有听见,还是故意装不知道存了戏弄她之心。
她捏紧手心里的汗,努力扬起笑容:“我方才看殿下眼睛,以为殿下透过我在看其他人。现在看来,原是我想错了,还望殿下恕罪。”
韩蕲闻言却是一笑,淡淡扫了顿住步子的孙策泱一眼:“此话,你不该同孙小将军言说吗?”
“论红袖添香,罗裙更替,孙小将军,可比本王有话语权。”
下一刻,他竟是靠近低首,离燕奚仅毫厘之距。他的肩不甚宽大,但身披鹤氅,身量挺拔,一个侧身,便将燕奚与孙策泱阻隔开来。
他说:“燕姑娘不如想想,自己是孙小将军的第几位。”
孙策泱整个人停在原地。
被遮挡了视线,孙策泱不知韩蕲同燕奚说了什么,甚至不知燕奚听完那些话是何神色。
可他心中竟没有很急切地想上前去解释。
原本高悬道中天的红日不知何时被流动的浮云遮掩了起来,光芒收敛,热意一时降了下来。从道口渐次吹来阵阵的风,舒缓的,带着凉意。
韩蕲没有束头冠,及腰墨发柔软轻盈,被一支很长的玉簪挽至脑后。风过,鹤氅上的毛羽微微晃动,鬓边垂下单薄的发丝次第飞扬,又缓缓落下。
身前的女子并不能被看见,只是偶尔,有些被风吹过来的青丝,纠缠到了鹤氅之上。
如是静好,如是安然。
孙策泱突然轻轻一笑。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竟是糊涂,也能相信燕奚的话。
他朝后退了一步。
燕奚撇嘴:“我们是朋友,朋友哪里分位次。”
她错开步子,绕开这尊大石,往他身后一望,目光变为错愕,欲张的嘴又合上了。
身后街道,四散的人流来来往往,小贩叫卖此起彼伏,独寻不到那艳艳红衣的踪迹。
韩蕲转头稍看了一眼,唇边带笑:“这是躲着你,不想给你答案呢,第数不清位次的红袖。”
燕奚稍稍瞪了他一眼:“我是燕听雪,不是红袖。”
她行礼道:“听雪今日突然有事,画作改日再去拿吧。”
韩蕲冷淡瞧着她:“什么朋友需要你去追?”
“燕听雪。“他唤着她名字的声音肃冷凌冽,漆黑的眼瞳里看不到一丝感情。他刻意加重字眼,语调沉沉:“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燕奚心中大骇,那种惊恐的感觉又迅速爬上脊背,她不敢抬眼去看韩蕲的神色,去断之前的正误。
她忙道:“是听雪方才想起有一件要孙小将军交托于荣娇的物件忘记交递了,这才想去追孙小将军。”
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继续说下去:“听雪于殿下,是爱慕之情;于孙小将军,是朋友之谊。千真万确,不敢欺骗。”
“既如此,今夜吾正好要访将军府,你可将物件交托与吾,吾可帮你代为转交。”韩蕲冷冷淡淡瞧着她,唇边却已勾起笑。
似乎是想瞧一瞧,她到底还有什么说辞。
燕奚将全身摸了一边,唯摸到一张贴身的香帕。贴身之物,祁兰向来会绣上她的名字。燕奚手一顿,迟迟不敢拿出来。
她抬眼想继续同韩蕲做些争辩,可目光跌进他那双似笑非笑的深色眸子里,后背又爬上那种被看穿罢的恐慌,立即将那方锦帕拿出来,强撑着笑:“是我妹妹近日与荣娇交好,送这锦帕,意下想跟荣娇做个手帕交。今日正好遇到孙小将军,原是想让他做个中间人交托的,没想到竟是忘了。”
“既然殿下愿帮我移交,那便多谢殿下了。”她将手帕递呈过去。
韩蕲落了一会儿,这才从她手中拿起。他摩挲着碧色锦帕上的字,语尾带笑:“奚?”
“妹妹是名奚,不知……殿下何意?”燕奚有点摸不准韩蕲的意思。
韩蕲盯着她,唇角微弯:“无他。吾只是想到,奚,是囹圄之意。”
可得此名的人,却毫无礼法,不拘规矩,倒是自由得很。
闻言燕奚也是一怔,眼底稍稍有些伤神。
她本来,是叫燕小溪的。
无拘无束,自在天真。
她言:“一个名字罢了,如何能困住自由独立的灵魂。”
韩蕲这回真是笑了,盯着她的眉眼也锋芒渐消:“你说得对。”
他捏着那方锦帕,语气平淡:“你耽误吾太多时间了。”
闻此,毕之若忙道:“燕姑娘,殿下还有会试的事要忙,画作改日再拿罢。”
燕奚望着韩蕲,嘴几回欲张,又几道合上,千言万句终是化为一言:“好。”
“听雪,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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