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朝天子(七)

跟韩蕲说完话,顾灵华才把目光放到剩余进来的几个人。

他睁着天真的双眸,问道:“太妃娘娘是今日宴席的主角,缘何领着皇兄和这位夫人至此?莫非是宴席结束了?”

俞太妃见轮到自己,便笑着上前了两步,“正是。哀家今日来,是想为敬王求一道求娶圣旨。”

“和谁?”顾灵华当即问道。

这个时候,韩蕲冷冷瞥了一眼顾灵华,他一顿,旋即收了那八卦之心,整个人又端方淡定起来。

太妃抬眼,面色慈祥:“正是陛下身侧的听雪姑娘。”

顾灵华欲张口,发觉韩蕲还在一旁冷冷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就看自己的反应。他试图往前走一步,发觉韩蕲的脸色更差,连忙收回,咳了两声,思索了一下措辞,才道:“这,婚嫁之事于女子而言乃是大事,不如先问过听雪姐姐的意见?”

顾灵华看向燕听雪,谁知她弯身行礼,言辞恳切:“臣女愿意。”

顾灵华眼睛瞪大了一倍,又不敢发作,又悄悄转头看向了韩蕲。

谁知韩蕲还是冷眼盯着他。

顾灵华有点想哭:太妃有意,姑娘也愿意,你情我愿的事情,兄长不愿意什么呀!兄长不是喜欢人家妹妹嘛,干什么又管姐姐的婚事?

不料此时,韩蕲正好开口:“亲家和睦才能结秦晋之好。本王方才听闻其妹泼辣,若是姐姐至府,定鸡犬升天好不热闹。本王来此,正是其妹不顾身体所求,求拦她姐姐入这豪府深渊,想必定是极不愿意。”

顾灵华忙道:“哎呀,看来这婚事可成不了了。不若你们回去劝说妹妹同意,再来朕这里求旨娶亲罢。”

俞太妃气结,可看着顾灵华和韩蕲的态度,却是无话可说,招呼燕听雪跟着回去。

叶将离回望了韩蕲一眼,更觉得心下不安。谁知韩蕲正好看她,唤了她一声。

“侯夫人留步。”

叶将离行礼:“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他道:“天色不早,侯夫人带着大姑娘早些回去。二姑娘,吾随后送到。”

他的话既话中有话,又浅显直白,叶将离听闻大骇,心中叹了一句:晚矣。

怪她观察不查,竟没发现,何时摄政王和自家小女搅合到了一起。

可她到底不敢触怒天威,只道:“小女毫无规矩,不尊礼法,怕惊扰了殿下,惹殿下不快,不若随臣妇一同回去。”

韩蕲盯着她,浅浅地笑:“无妨,吾领教过了。”

闻言,叶将离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将担忧跟哀叹都吞进肚子里:“臣妇告退。”

*

明惠殿较低,站在开阔的庭中,抬眼能看到不远处高高凸出的昭明殿。

燕奚身上披着宫婢送来的披风,抬眼往那边看去,山风顺着地势不断地送进来,引得燕奚轻轻咳嗽两声。

身侧站的宫婢担心地想劝她回去,都被燕奚拦着了。

她心中思绪万千。

不知道,韩蕲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不知道韩蕲有没有碰到阿姐,识没识破阿姐和自己的身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湖中几乎要溺死的时候,眼前闪过的是韩蕲的脸。那个韩蕲和现在的很不一样,带着一身的戾气,可是神色又那样恐慌,满脸茫然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燕奚甚至在想,或许,这就是原身燕奚见过的韩蕲,被原小说故事线束缚着一路走向反派路线的韩蕲,逐渐丢失了他现在明月清风、淡漠处事的态度,被物化成一个只知道搞破坏、杀人、给男女主在一起之路做阻碍、最后要为男女主走向结局而轰轰烈烈殉葬的韩蕲。

这一刻,燕奚心中更为不忍。

只有接触过,才知道前后期的反差多么让人难过。

就像燕奚,她前半生已经那样不幸,作者却还要她后半生蒙上阴影。

就像晋扇扇,她明明可以以她强大的舞技在江湖为生,却偏偏要被写作一个爱慕虚荣的恋爱脑,出场即为献祭。没有人知道,她缘何被顾寒霜提出来做了妾,她以往的路,是如何让她形成这般性格。

就像江眉凝,这样好的家世,本该温婉贤良,得一灵魂良人相伴,却偏偏要被当做衬托男主魅力的工具,半生都在为别人而活,直到最后,才给她一个幡然悔悟的机会,浪费了一个女子多少好光阴。

来不及。

燕奚来不及恨,也来不及想,更来不及解决所有。她太微渺了,作为专员,甚至只能对小说内容进行修补。若不是这个世界坍塌,她什么也改变不了,甚至只单单是女主的结局。

韩蕲立在门外,他已经感受到院中的气息。

毕之若跟在他身侧,低声问询:“殿下,晋扇扇如何处理?”

他道:“让她来。”

而后,推开了门。

他望过去,站在庭中的燕奚被风迷离了眼,朝他望了过来,脸白得如同一张纸。纵然身上披着披风,仍让人觉得,在这风里一碰就碎了。

他有些无言,又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到她身上:“缘何站在风口?”

大氅落到燕奚身上,显得遥遥曳地。燕奚有些沉默:“等你。”

他系带子的动作顿了一下:“燕大小姐,这又是你说的表白?”

燕奚噤声,不自觉地流转了一下目光,好不容易有了些活气:“圣旨一事……”

“不嫁。”韩蕲道。

“我妹妹……”

“随孙家一同回去了。”韩蕲道。

“晋扇扇……”

“人在天牢,你想如何处置?”韩蕲道。

“你差人问她一句话,就说她宴席上那一曲,舞技实在惊艳了我,本可以此在江湖为生,或是闲居王府安稳度日,缘何走到今日这般地步。若她答得好,便放了她罢。”燕奚道。

睫毛似乎顺着风被吹到了眼里,韩蕲稍稍眯了眯眼睛,“平日吾怎未见你有这般好脾气。”

燕奚一噎,却是道:“我偶尔好一次不可以吗?”

韩蕲瞧了一眼身侧的毕之若,他心领神会,当即下去办。

燕奚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韩蕲道:“可。”

她突然笑了,灿烈的笑容比庭中花更艳。她喊着身边婢子,眼中含满细细碎碎的小星星,噔噔跑回殿中:“帮我再挽一个灵蛇髻呗,我要□□的步摇。”

韩蕲脸色一冷,方才的好脾气瞬间被磨没了。

*

坐韩蕲的马车,好像还是人生第一次。

燕奚稀奇地看着里面布置,慨叹比自家的真是不知道好多少倍。真是外头奢华,内里更是精致。

马车里的坐榻很长,铺着厚厚的动物毛皮,燕奚甚至可以在上面睡觉,不过对韩蕲来说,明显很委屈。

榻前还放的有小桌子,冬天桌子下就可以放着炭盆,夏日放着冰鉴。桌上就放置一套茶具,紫檀色,跟主人周身气质一样华贵。

燕奚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才坐规矩。

这时闭目凝神的韩蕲才道:“看好了?”

燕奚默默无语:“看好了。”

燕奚瞧着他,撑着下巴,有些无奈:“韩蕲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他睁眼,学着她的语气问道:“你想让我,喜欢你?”

“是呀。”燕奚大言不惭,“我这么好,京中男子谁不喜欢我,连敬王殿下都不例外,你为何不喜欢我呢。”

韩蕲眉眼淡淡,“你在说你,还是燕听雪。”

燕奚心中一慌,思及他宫中的称谓,嘴硬道:“我不就是燕听雪吗?”

韩蕲认真瞧着她:“我是说,是燕听雪这个身份,还是只是你。”

“燕听雪有一个好名声,引来不少追捧者也正常,可你并没有。除了绝尘的舞,你一无所有。所以我问你,是你,还是燕听雪?”

“是真实的你爱慕我,还是你用燕听雪这个身份来爱慕我?”

燕奚心下一颤,她的神色落入韩蕲的眼中,仿佛无处遁形。

她身子有些颤抖,不惧他的目光回道:“是我,只是我,真实的我。”

韩蕲盯着她头上步摇,神色淡淡:“你要如何证明?”

燕奚吸了一口气,她左思右想,似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双拳紧握,像是鼓舞了自己很久,蓄满了足够多的勇气,她闭着眼睛,一点点朝韩蕲靠近。

韩蕲似乎意会到她的意思,脸往左一偏,轻轻抬了下巴,就这样,和蓄势很久的姑娘撞了满怀。

两片柔软相碰,明明谁也没有用力,可是全身突然由内到外生出一种别样的感情,恍若被电击似的,燕奚猛然睁开了双眼,对视上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双眸。

他眼中神色似是而非,始终淡淡地,没有惊愕,没有悸动,没有高兴,甚至没有计谋得算的快感。只是十分淡漠平静,就这样靠墙坐着,甚至没有下一刻相拥的动作。

燕奚的脸瞬间红了,嘴里说着“抱歉,我本意不是这样的”,这便挣扎着起身,不料下一刻就被韩蕲一下按进自己的怀里。

她的头搭在韩蕲的颈窝处,由他一手紧紧摁着,随之感受到头上在松动。燕奚想起身,可被韩蕲死死按着。

他说:“别动。”

他的声音有些冷,落在燕奚的耳边,让她打了个寒噤,瞬间不敢动。

燕奚好像觉得,他又给自己插回去了一个。

“好了。”他说。

燕奚起身,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钗,好像也是步摇,不过更重些,坠着的珠子比孙策泱的要细,肯定是没有他的好。

燕奚弱弱伸手:“把我的步摇还给我。”

韩蕲神色平淡:“不是说,喜欢我?为何还要别人送你的东西。”

燕奚声音越来越小,瓮声瓮气地:“我还回去。”

“不用你。”韩蕲道,“我来。”

燕奚又摸了摸头上步摇,不敢动了。

韩蕲道:“你头上的是海棠花,我看着不喜欢,给你换了别的花。”

燕奚一顿,原来是海棠花吗。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燕奚的身子轻微晃动了一下。

韩蕲道:“你到家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燕奚“哦”了一声,道:“要把大氅还给你吗?”

韩蕲道:“不用。”

他伸手打开身侧暗匣,一张画从里面弹了出来:“还你。”

努力了这多天的东西居然这么轻易地得到,燕奚心下激动,觉得一切好事将近,笑意盈盈地接过,“多谢殿下。”

燕奚度量着韩蕲的神色,道:“殿下,其实,你不披大氅的样子很好看。如今天色渐热,你披这么厚的大氅不热吗。要不然,你换薄一些的?”

韩蕲瞥了她一眼,“知道了,回去罢。”

燕奚应声,再次朝韩蕲道了别,下了马车,拿着手中的画高高兴兴地走至燕府。

门前等了很久的祁兰即刻迎上,韩蕲收回自己悄悄掀帘看去的手,又在府门前候了好一会儿。

这才道:“回宫。”

求旨。

马车内独他一人,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带着些冷笑:“我可不求什么良辰吉日。”

他的呢喃声被封在这四四方方的马车里:“你说的,莫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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