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霜密,燕奚,走得慢些,别让我看不见你了。”
燕奚猛然抖擞了一下身子,于颠簸的路上睁眼。
她下意识地望向韩蕲,正好此时,假寐的韩蕲睁开眼,与她的视线对上。
望着她愕然茫然的神色,韩蕲探寻问道:“做了什么梦?”
燕奚瞧了他一眼,连忙摆手收回目光,生怕他再多看出什么:“没有什么,是一个噩梦,梦见我突然落空掉下悬崖了。”
韩蕲看着她,没有多言他,淡声道:“梦醒知是虚幻便好。”
燕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相处久了,她与韩蕲之间的沉默并不会感觉怪异。
可是今日,燕奚无端地觉得过于沉默了些,她甚至连适宜得当的话题都找不到,更不知如何打破这微妙的氛围。
那夜她就那样沉默着,任他带她回了留仙居。
之后他借口批折子,没上床。
她下意识地去等他。
等到眼前模糊了烛火,昏黑逐渐扩大,燕奚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床上依旧无人,那人早早去上了朝,而她留出的位置,并无任何褶皱的痕迹。
燕奚知道,他昨晚没有睡床。或许,是在那榻上委屈自己了一夜。
起初她以为他只闹别扭那一夜,后来夜夜依如此,燕奚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是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人前他依旧演着那恩爱夫妻,人后他却疏远了她。
可她到底不敢去迈出那一步,怕谄媚太过,表白太假,一一被他识个干净,更落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好感。
她将去寒山寺的日子提前了几日,向燕听雪说道过,又朝目标人物发送了请帖,央求他们二人随行韩蕲。
有女主在,他们自然乐意去,一个个满口答应了下来。
韩蕲路过瞥见她提笔写请帖时,轻嗤了一声,“字有长进,像我。”
不知为何,燕奚竟无端脸红了起来,温度烫人。她瞅着那素笺上的字,越看越像韩蕲的字,有一种嫁谁随谁的趋势。
她越看越慌乱,将那未完的拜帖藏了起来,上面缀着他的名字,又拿出新的信笺来写,刻意避开了她善用的锋尖拐折。
想到这里,燕奚又不自觉地捂住了脸,隐隐觉得脸又开始发烫。
她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慌乱,习惯性撑着下巴,掀开轩帘去看窗外的风景,吹起落在嘴边的细碎发丝,心里觉得这路委实长了些。
长了些……
“风景有我好看?”韩蕲道。
冷不丁地,韩蕲开口,燕奚陡然耸了肩,迷蒙地“啊”了一声,似乎这句话才传至脑海里,她紧接着决绝果断地道,“没你好看!”
“那你怎么不看我。”
燕奚呵呵笑道:“风景会变换,更有意思些。”
韩蕲抚了抚衣袖,淡淡抬眸:“你意说,瞧腻了我?”
这她哪敢。
燕奚真想找到时光穿梭机回到自己说那句话之前。
她当即放帘,谄媚笑道:“不不不,其实是我坐不惯这颠簸的车,看看风景能让脑子清醒些。我好面子,没敢言说。”
韩蕲状似理解般地点了点头,故意问道:“你我之间,何时如此生疏,连这些话都讲不得?”
给台阶不下的人,从来都被燕奚叉进禁区里。但面前是一位称为韩蕲的人,他可能随时提高黑化值,成为破坏重建世界的诱因。
燕奚装作羞耻的模样说道:“我怕你知晓了笑话我。”
韩蕲面色不改,“我如今,不也并未嘲于你。”
“我以后会注意。”燕奚主动扯住他身上大氅一处,“我以后,会更加相信你。”
韩蕲盯着燕奚,神色不动,良久,才握着她已经紧张忐忑到要撤回去的手,淡声道:“好。”
马车逐渐驶到半山腰,突然停了下来。
燕奚还以为到了地方,掀帘往外望去,见环境与上次别离不同,便问道:“为什么停了?”
韩蕲握住她的手没有松,“寒山寺有规矩,要求符,须徒步走过寒山寺前的三千石阶,心诚求得符才灵。若更要诚心些,三步一拜,五步一跪,七步一叩首。”
“所以我们要爬三千台阶?”燕奚顿愕。
韩蕲颔首,“下车。”
车停在旷野区,再往前些就是一个驻院,大概是专门建来停放马车的。
禁卫军护送马车到驻院,各自驻扎在驻院附近,等几人归,护送俞太妃回京。
燕奚下车后,迎面受了一阵山风,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举目望去,燕听雪和程澈几人早已下车,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们二位,风吹动燕听雪的裙摆,她似乎也感受到一阵冷意,动了下脖子,芳菲立即注意到了为她披了披风。
而芳菲一侧,燕期等着她为燕听雪披完衣裳,也将手中御寒的披风为她披上,芳菲红着脸道谢接下,实为好一幅郎情妾意图。
燕奚瞧到这一幕,她下意识地去看韩蕲,而他似乎也看到这一幕,朝她望了过来。燕奚大脑一热,陡然奔向祁兰身侧,语气带着撒娇央求:“祁兰我好冷,快给我披上衣裳!”
祁兰先看了韩蕲一眼,见他似乎无所动,这才听令为燕奚细心捋好披风。
接着燕奚便提着裙子奔在最前头,嬉笑着回头招呼燕听雪,“阿姐快跟上呀!”
燕听雪微笑应和。她回头望了一眼韩蕲,将情绪敛在心中,跟二位寒暄罢,一同往前走。
韩蕲就留在了最后。
他望着于高阶上蹦着跳着,提着裙摆涉阶而上,欢脱自在的背影越来越远。
那簇绿,是这金黄枯枝间,最显眼的颜色。
她说,阿姐很像绿菊,她她自己的风骨。
可是她自己也像——
独以此身立风中。
他虚空握了握拳,很快跟上他们的步伐,与燕奚只留了三步之距,时刻注意她的动向,快也慢也,都谨守那三步之距。
燕听雪受着芳菲的搀扶,微微侧头,观察着他们二人的氛围。
那份不敢靠近又时刻注目的克制,那份装作吵闹又不敢四处相顾的心虚。
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
这是私事,燕听雪不会去过问。
但是推波助澜一下还是可以的。
她突然停下步子,将手指比在人中作嘘声的姿势,悄悄摆手作停。
前面的人毫无察觉,越行越远,直到那抹绿变为一团缩影,燕听雪才柔柔一笑:“小妹的生机真旺盛。”
爬在最顶上的人对此举恍然未觉,待她兴致消尽,浑觉累身,转头欲与燕听雪吐诉搭话时,未见一人,只对上那双盯着自己的沉静眸子。
燕奚顿了一下,这才想到措辞:“他们怎么都不见了,我爬得有那么快吗?”
韩蕲没有回答,而是道:“累了?”
燕奚思索自己不能把其中微妙体现得再明显一点,便道:“有点。”
韩蕲跨到她的下一阶,将身上的大氅披系在了她身上。
燕奚默默地道了一句:“……热。”
韩蕲稍扫了她一眼,直接摸到披风的带子,从身后给她卸了下来,扔到了祁兰的手中。
他转身背着她,微弯了身子,“上来。”
燕奚如是做。
高高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韩蕲背着她一步步沉稳而过。
刚开始燕奚还有想法同祁兰说笑一二,后来累了便闭口不言了。祁兰逐渐追不上他们的步子,所幸停下来等身后的那些人。
如此只剩他们二人,期间便更沉默了。
到寒山寺时,韩蕲将她放下,仍不见他喘一口气。
燕奚想,韩蕲实在是比世间大多数男子都要厉害,文成武就,被上天赋尽灵气智慧,是攀不上的人。
她身上的大氅遥遥曳地,扫过落着秋叶的裸地,燕奚上前抓住韩蕲的袖子,“我穿着会脏。”
韩蕲将另一只手叠在她的手上,握住不肯松,静静望着她:“脏了便脏了。送出去,本来就干净不了了。”
燕奚顿了一下,闷声应答。
透过韩蕲的眼神,她隐隐觉得,他又话中有话。
“我们不等他们了。”韩蕲道。
燕奚便随着韩蕲的牵拉进了寒山寺,见到了里面的黄桐和红枫,零散四处,相对而立。
韩蕲刚入门,还在扫地的小僧弥抬头望见来客,忙放下扫帚迎了上来,恭敬地道:“殿下好,方丈等您很久了。”
韩蕲淡淡颔首,带着燕奚随小僧弥往内入。
燕奚悄悄歪头瞧着他,不是她说要来的吗。为何说方丈在等他。是他先打过招呼了?
她没有说出来,随他到了方丈的禅房,听小僧弥声禀,“殿下到了。”
“请殿下稍等。”
内里传出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韩蕲便真的站在原地等。
燕奚歪头,她好像还真是第二次见他对一个人这样客气。
果不出许久,门开了,却出来一个燕奚没有预料到的人。
孙策泱。
他弯着身子从内走出,直起身子与院中人对望,眼中没有一丝意外。
方才在内,大概已经意外过了。
他恭敬地朝韩蕲拱手行礼,“见过殿下,奚妹妹。”
闻言韩蕲神色一凛,既不搭话,也不受礼,径直拉着燕奚进去。
孙策泱淡淡一笑,并没有因此变了脸色。
因为,燕奚进去前,回头望了他一眼。
走进内里,燕奚在榻前望见一位手持念珠的僧人,年纪约莫花甲之后,慈眉善目,眉眼间隐隐有了佛像。
韩蕲客气地道了一句:“无涯大师。”
燕奚也有样学样,如是做,反而引得方丈开怀一笑。
韩蕲突然冷不丁地道:“看好了吗?”
这一句话半截出道,云里雾里,燕奚以为是在说自己,默默道了一句“还没有”。
方丈笑道:“女施主,殿下说的人并非你。有些话老衲须同殿下单独说些,还望女施主回避。女施主出去后,外面的小僧弥会带女施主到住处休整。”
燕奚没头脑地摸了摸后颈,乖巧应答退了下去。
临行前,她回头望了一眼。
韩蕲,又有事瞒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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