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处传来风声,燕奚勉力睁开眼,见到了上次于梦里最后见到的阁楼。
故事是连着的,她出现在了上一次见到的故事的末尾。
不过这个视角,看起来怎的如此奇怪,她的视线怎么一直在移动?
她想转头看看四周,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视线,只能任其改变,直到燕奚瞧见了自己眼前的手提起了放置在一角的引路灯,并将其点亮,随后顺着灯笼的光影她缓缓移下了楼。
燕奚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意识是存于“燕奚”体内。
这个想法太荒谬,甫一确定,燕奚便被自己吓到了。
她的意识怎会进入“燕奚”的躯壳?
“燕奚”的意识和她融合,明明是在她穿进书里之后才发生的。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在她体内待久了的缘故?
不过此事发生在梦里,倒也可以解释为正常现象。
燕奚这般为自己解释。
她试图去控制“燕奚”的躯壳,并未发生她想象之事,只能顺应她的思想行动而去,自己做这局外看热闹的人。
她很快下了降禧楼,环顾四周,并无一人发现她,她松了口气,提着灯回到了宴席上,见到她席案侧身姿端正的韩蕲,迟疑了一刻,将灯交到了身侧婢子的手里,从容坐到他身边。
燕奚能感受到,她心里是对他怕的,那种从看第一眼起,便腾地涌起的惊恐感,可是,还有些意外的情绪。
竟是讽笑和悲悯。
燕奚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韩蕲,见他皱眉扫来:“出去这么久又做甚?吾不是提醒过你。”
她冷哼了一声回应:“别把我想的那么坏。我们关系又不近,我做事为何要事事同你言明。这宴席太闷,我出去看看月亮不成吗?”
韩蕲闻言不再瞧她,转眼望向对面席位空缺处,蹙着的眉依然没有松开,“但愿你言出身行。”
她瞧着他的神态,又冷笑了一声,心中对他的可怜可悲的心情愈加重了。
燕奚看着这走向,感到万分奇怪。
元春夜宴陡然发生的事,不正是“燕奚”为报复燕听雪所为吗……怎么她提前回来了,这跟她看的书的内容也不一样啊,难不成“燕奚”是已经部署好回来了,跟韩蕲揣着明白装糊涂,抵死不承认呢?
可她也没感受到“燕奚”心虚的情绪呀。
燕奚端摩着,一声突兀地叫喊出现在大殿外,紧接着燕奚顺着她的目光瞧见了闯进来湿漉漉的婢子,正是燕听雪的婢女芳菲。
只听她言,敬王妃落水了。
元春夜落水,那水可冰冷刺骨,半点不饶人,不会放过一条人命。
韩蕲瞬时瞧她来,满脸阴翳,仿若逼问,却不曾开口,已是不信她,直接处决了她。
“燕奚”满眼愕然,心中腾上的惊恐感更甚,朝他摆手,“不是我。”
韩蕲怎会听她狡辩,心中急切,瞬时随着敬王等人赶了过去。
“燕奚”瞧着逐渐空了下来的宴席,便这样站在原地,讽笑出声。
坏事做多了,好不容易大发善心一次,居然也没人信她。
感受到她的想法,燕奚有点可怜她。
她以为她会凑过去看燕听雪的笑话,谁知她重新系了一遍身上的狐裘披风,带好兜帽,接过婢子手中的引路灯,重新点亮。
“今日此事,这宴席也办不成了,我先一步回府了,待韩蕲归来,你同他言明。”
燕奚闻言,感觉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变了。第一次听她这般好声好气同人说话,连她身前的婢子都愕然地稍稍抬了头,迟疑应是。
她随在她身后,送了她一段距离。
“燕奚”注意到了,停了步子,转身望她:“宫道我走习惯了,你不用担心我。今日我正好也想一人静静,莫再跟着我了。”
这次婢子彻底回神,认定她所言为真,屈礼从了她。
在她转身之际,“燕奚”突然又唤住了她。婢子以为她改主意了,随之她言:“我还没有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身着紫蓝仆装的婢子愣了愣,“奴婢名桑俞。”
桑榆非晚,真是一个好名字。
“燕奚”笑了笑,“我这次记住了。你回殿中罢,殿外风冷,易感风寒。”
那一瞬,燕奚心中有东西凹陷,破碎。
她真的一个人提着一盏灯,走在清冷的宫道上,一直到了宫外。
守门将领认识她,未敢问原因,很快放行。
燕奚走到自己马车处,招了车夫,先一步回王府。
至她沉沉睡去,韩蕲才从宫中归来。
他竟来了徇思居,“燕奚”的住处。
“王妃睡着了?”韩蕲的声音响在门外,燕奚将睡未睡的意识一下子便醒了。
“是,回府便洗漱入睡。”门外守夜的婢子答道。
门外的人一下子沉静了下来,燕奚听到了细微的推门声,最终了无声息。
他轻言,“照顾好王妃”,便自行离去。
燕奚在这她不晓的夜,看到了韩蕲对她的迟疑。
这一觉她似乎睡得安安稳稳,甚至做了一个美梦。
次日晨,明亮的光线将她晃醒。她披衣下了床,往窗前一靠,推开了窗,才发现外面簌簌落着雪,地下各处已积了薄薄一层。难怪她昨日睡得那样踏实。
她唤来人为她洗漱更衣,心情尚好,还叫人给她挽了一个灵蛇髻,甚至于额间贴了花钿,唇脂也细细挑选,观着镜中的自己,对今日的好颜色甚是满意。
待她妆后叫人用膳,韩蕲也在此时带着一身霜雪入了屋子。
“燕奚”瞧见他,瞬间皱了眉头,心中忿忿不满的话也顺嘴而出:“摄政王殿下大清早怎会有空光临寒舍?”
习惯她平日里的针尖对麦芒,今日陡一开始阴阳人,倒叫他不适应了。
他瞧着她今日的装扮,并不像心情不愉的模样,淡定接过话茬:“今日陡然下了雪,雪景甚是好看,想唤王妃一同赏雪。如今又见王妃今日如此好颜色,不去可惜了这一身装扮。”
“燕奚”明面上不悦地冷哼一声,不客气地回道,“好看不敢当。若论容颜,殿下和燕大小姐才是京城头一份,谁能争得过殿下。”
其实心中还是被他的言语愉悦到了,对他昨日的扣帽子的气消散些许,望向他时心中也没那么翳郁了。
婢子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没有听见他们二人的交扯,从容将早膳布好。
在最后一位婢子起身守在门外,韩蕲道:“昨日之事,向你道歉。”
“什么?是谁同我道歉?”“燕奚”闻话时还不信这是能从韩蕲嘴里说出来的话,故意装作没听清的样子,想听他再言一句让她多开心开心。
见他此刻缄默,“燕奚”知晓他不会说第二次,嗤笑了一声,“我说了我没骗你,知道就好。”
“王妃之言,谨记在心。”他也难得没有针对她,“昨日之事,有司调查清楚,故而回来得晚了些。”
他的意思是,昨日他没来得及向她道歉,故而今晨不顾霜雪来了徇思居。
可“燕奚”并不知晓他昨日来过,乍一听,还以为他在同她汇报行程,恐她有多余的心思。
要不是“燕奚”知晓他心上有人,还真以为是此了。
燕奚瞧着他们之间的氛围,竟比上一次梦境温和太多,甚至有一种,名为拉扯的,稍沾一丝暧昧的氛围,在二人之间流转。
竟有些像,她和韩蕲之间,刚相遇时的氛围了。
这一顿饭吃的沉默,可其间的氛围却比之前二人相对而坐、无言以对的氛围要好得多。
饭后,韩蕲遵其诺言,邀她出门。
“燕奚”觉冷,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然下一瞬,她便被韩蕲从婢子手中接过来的狐裘裹住。
“燕奚”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晃了神,竟真随他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下出了门。
燕奚在她心中感到了一丝动容。
似是昨日还未被呵护的心,今日便被这无心之举的狐裘包裹了起来。外头是冷的,心是热的。
这遍地的银装恍若上天撒下来的一抔碎琼玉絮,涤了尘世,搅乱云烟。
街道反而干净简一起来,无人出伏,倒是任由他们踏碎这上天恩赐的碎玉琼花。
踏雪寻幽,只做其一。
“燕奚”的鬓间衣上已落了不少雪,并未着急化开。她伸臂去接落雪,感受着雪融在手心里冰凉的融意,心绪难得也随之安静下来。
她抬眼瞧去此刻在她身边负手而立的韩蕲,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身上厚实的鹤氅挡住了他背在其后的双手,“燕奚”旋觉没意思。
她的视线顺着他的大氅,转向他肩头堆满的雪,再至他落满薄雪的头顶。
他一惯不爱束发,此时也是低低编着,落雪便十分公平地,落满他的青丝。
“燕奚”知晓此刻自己的模样同他不遑多让,在这样只有他们二人并肩而立的情境下,她荒谬地想到一句诗句——
“取次花丛懒回顾,不辞冰雪为卿热。”
“燕奚”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颇有些不自然,朝他退离了一步。
韩蕲下意识去探究她的意图,却见她站定,从地上干净处拘了一抔雪,逐渐捏得圆滑硬实,“我们来打雪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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