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落在肩前的黑发,意兴阑珊地绕在指尖卷了两卷,淡声道:“不会,我没有见过她。”
我认为更合理的解释,大约是阮文诗之前见过我,但并非是见过我真人,而是见过我的画像,照片,阮文诗这个女人的身后或许是藏着一些与我有关的秘密,所以她初见我时才会是那种奇怪的反应。
但我并没有必要跟杨耀安说明这件事。
杨耀安是东方罗马舞厅的常客,白天这里不过是普通的餐厅,等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东方罗马。
我坐在车里,没有跟着他进去。
之前派人袭击我的那个北京的外国富商和道士黄子仁已经死了,温远烛让人去亲眼看过了他们的尸体,所以目前来看,杨耀安单独出行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查案,也不喜欢捉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困囿于这长久的寿命,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采取的行动,这与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每日出门卖菜的商贩并无两样。
人活得太久,也会感到厌倦,我知道,我迟早会走到那一天,我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彻底厌烦了这无穷无尽的生活,大约会找一个像青云观一样的避世之所,等着术法尽失,全身被冰霜覆盖,然后彻底失去生机。
我有次同温远烛提到这个想法,温远烛告诉我说是因为我自己生活太孤独了而已,可是这几百年间,我有过许多男朋友,他们陪在我身边,虽然最后处理他们麻烦了些,可我并不觉得我像温远烛说的那般孤独。
难道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好人的缘故吗?
我没办法得到答案,因为这些年里,除了捉妖之外,我一直在尽量避免同好人产生交集。
毕竟鲜少的几个心地善良的人在与我产生交集后,最后的下场都很惨,就比如许择阌,如果我那时没有出现在北京,或许他就会像平常人一样娶妻生子、白首终生,可他倒霉遇见了我,年纪轻轻不仅没了仕途,还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北京城外。
许择阌是个孤儿,好不容易长大,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有了很好的前途,可这一切都被我毁了,我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或许这是老天爷对他,也是对我的诅咒,他失去了性命,而我也因此背负着这份悔恨和抱歉活了这许多年。
可现在,阴差阳错之下,我遇见了杨耀安,这个富家少爷长着一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其实我有些担心,我怕因为我的出现,会再次毁掉一个鲜活的生命。
“陆小姐,我脸上有东西?”杨耀安重新坐回车里,唇角微翘,眼神里满是兴奋和雀跃。
我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温声道:“看样子,你是打听到了?”
杨耀安臭屁地抬了抬下巴,“当然,陆小姐,不是我跟你吹,但凡我出手,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林思言没撒谎,白天佑的确是这里的常客,里面的服务员跟我说,最熟悉他的人是一个叫高灵灵的舞女,”杨耀安探头跟司机说了个地址。
没一会儿,车就停在了一条狭窄的长巷前面,我下车,看见墙壁上挂着莲花巷的路牌,我虽然在四十多年前搬来汉口生活,但并没有来过这边。
杨耀安走在前面,敲开了莲花巷深处第四家的大门。
开门的人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她扶着腰警惕地看着我们,“你们找谁?”
“你是高灵灵?”杨耀安问。
那个女人眼神戒备地点了点头,谨慎地没有再说话。
我打量着她,“你认识白天佑吗?”
听到这个名字,高灵灵脸色骤变,眼神里满是惊恐,她抬手摸着门框随时准备关门,愤然道:“我已经跟他说过了,这个孩子是我自己的,跟他无关,就算日后孩子生下来了,我也不会再去找他要钱的,他不是都要回上海了吗,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回上海?”这是要逃了?我神色凝重地望着高灵灵,“他什么时候说的?”
高灵灵似乎意识到了我和杨耀安并非是白天佑派来的人,她立刻闭紧了嘴,垂下眼,“没什么,没什么。”
我看了杨耀安一眼。
杨耀安抿了抿嘴,冷声威胁道:“你不说,那就跟我们回去说。”
杨耀安冷着脸的时候是有点气场在的,他长得人高马大,今天又穿的一身黑,肩膀上的肩章闪着碎金光芒,往那一站就很像样。
我看着高灵灵的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恐惧。
“说了我们就走,”我冷言道:“但如果你敢骗我们,我保证,你不会有好下场。”
高灵灵沉默着,与安静的长巷融为一体。
不过所幸她在我耐心耗尽之前,终于缓缓开口道:“一周前,我去找白天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张去上海的船票,大概明天他就会离开汉口了。”
莲花巷这边很偏僻,家家大门紧闭,我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在空寂的长巷里很明显,一下又一下,脆生生地。
我听见杨耀安问我说,“咱们是回医院吗?”
我点了点头。
我们俩坐车回去荣生医院的时候,经过一所小学,上面的名字写着汉口市立第三小学,这几个字有些过于眼熟了,所以我让司机把车倒了回去。
杨耀安跟着我下车,谨慎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我说:“这里有妖怪?”
我看了他一眼,“不是,那个死掉的女清洁工郑翠华,她的孙子是在这个学校上学,程薇薇生前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既然碰巧从这里经过,下车看看又不费事。”
今天是周日,并没有小学生上学,我还没走到学校门口,就看见了贴在旁边墙壁上的一张镇宅八位金刚符。
门房里走出来个老头,问我们是干什么的。
我随口道:“我女儿下一年要上小学了,也不知道这市立三小好不好,就过来看一眼,这墙上贴的东西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是什么啊?”
那门房老头不说话,只是笑。
我低头从蕾丝珍珠包包里拿出一块大洋递给杨耀安,杨耀安接过去扔给那个门房老头。
门房老头立刻走过来,对我们低声道:“这位太太,您最好还是不要让孩子来这里上学了。”
我疑惑问,“为什么?”
“您看见墙上那符了吗?辟邪的,”门房老头嘴里嚼着花生,抬着下巴指了指墙边,“这个小学最近一直出事,那符就是校长花了大价钱请高人过来贴的。”
杨耀安:“出什么事了?”
门房老头抿了抿嘴,“老爷,太太,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可不要乱传。”
杨耀安点了点头,催促道:“快说吧。”
门房老头,“就最近十天里,这小学里已经死了两个学生两个老师了。”
“两个学生,是一对双胞胎吗?”我装作不知内情的模样问道。
门房老头点了点头,似乎在避讳什么似的,一直不敢高声说话,“没错,没错,就是一对双胞胎,从河里捞上来的,听说了肚子里塞满了金子,那两小孩才刚十岁,死的那么蹊跷,多瘆人啊。”
“还有就是,那俩老师,也死的很古怪,一个突然间就被车撞死了,另一个,就是天丰银楼家的二小姐,听说是给活活烧死了,我在这小学里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连着好几天都死人的事呢。”
我对出车祸的那个女老师有些兴趣,“跟我说说那个出车祸的老师。”
门房老头叹了口气,似是觉得惋惜,“那个女老师叫范盈碧,才二十六岁,住在学校附近,长得漂亮,性格特别好,为人又善良,就是家穷了点,我听别人讲说,她是下班时候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被人开车撞死的,但谁也不知道撞她的人是谁,就好像是路上凭空多出了一辆车似的,有人说,是她得罪了妖怪,被报复了。”
我和杨耀安回去荣生医院三号住院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门口吵吵闹闹,我走过去,看见是白天佑医生在跟守门的警察争执。
“孟队长还没回来吗?”我问门口的警察。
那人摇了摇头,“没有,队长好像还在查案子。”
白天佑似乎是见那警察对我态度很好,因而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忙对我讲说,“陆天师,我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四天了,我想回家去洗个澡休息休息,麻烦您和这位警察说说情,放我出去吧,我保证,我就回家睡一晚,明天一早就回来,不会耽误工作的。”
要是我没见到高灵灵,怕是真的会被他这幅儒雅温和的模样给骗过去。
那个警察也有些为难,“陆天师,我们队长说了,没他允许,不许人随便进出的。”
我点了点头,“孟队长说得对,按他说的做就好。”
白天佑被拦着不许出去,杨耀安快步跟过来,笑着对我说,“白天佑刚刚听见你说那话,脸色突然就变了,我看着他快要被气死了。”
我没说话。
杨耀安先一步进门去,给我倒了杯热咖啡,“你说,白天佑是那个一直在杀人的妖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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