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换物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三，一大早韩有牛就和王家七郎以及村里的几个少年一起去了镇上。
他们这儿是有名的产粮地，鱼米之乡，河流多，水源充足，稻谷长得好。
每年到了六七月份，新粮打了出来，镇上的粮店都会收了粮食，请人帮忙碾米，装袋，还有搬运上船，运送到产粮少的地域售卖。
因此这些时日，粮店对于小工的需求大增。不过为了方便管理，粮店掌柜一般都会从认识的人里挑选，靠熟人推荐。
自己去找的工，要不就是钱少，要不就是很累。
像这样，呆在院子里，赶着驴，推着磨碾米，算是极轻巧的活儿。
不过从早晨卯时一直站到晚上酉时，一天将近六个多时辰，将近七个时辰，也是累的够呛。
但即便如此疲倦，韩有牛心里却是火热热的。
顶着晚霞的光，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家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议论着中午的那餐饭。粮店掌柜人还是不错，大家中午吃的就是上午碾出来的新米。
煮了满满一锅大米饭，喷香喷香的，配着两碗素菜，各个吃得肚皮浑圆。
二赖子挠了挠头顶的那块秃皮，笑得一脸满足：“实话说，今天这餐午饭，可是我这大半年吃得最饱的一次了！我还是第一次尝到，吃撑是什么滋味！”
二赖子，其实并不赖，是个很勤劳热情的小伙子，就是小时候头上生癞皮，脑瓜顶秃了一片，才得了这么个诨名儿。
“哈哈。”村里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笑道：“你小子，你那肚皮撑得就像是怀孕了五个月的娘们儿似的，我都担心你肚子要被撑爆了。”
二赖子：“怎么会？撑爆了，那可不浪费了那一锅好饭？咱庄稼人可做不出这糟蹋粮食的事儿。”他说着，一脸憨笑，转过头看向王七郎，问道：“火哥，你说是不是？我二赖子的肚皮，哪里是这么容易撑爆的呢？”
王火打趣一声：“你的肚皮啊，活像地里的癞蛤蟆，一鼓一鼓的，是破不了。”
“哎哎，你们还别说，还真是。”被人说做癞蛤蟆，二赖子也一点都不生气。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往家走，韩有牛走在最后，一边听着众人叽里呱啦说的话，一边想着心事儿。
他有注意到，今天粮店掌柜给大家发工钱的时候，众人的都是二十五文钱，唯有他的是三十文！
韩有牛心生疑惑，他准备找王火问问，万一是粮店掌柜发错了，他明儿个赶紧还回去。
不然等人家查出来，还会影响王七郎的信誉！
王火给他介绍活儿，对他就是一大恩情，他不能反过来害了他。
而且韩有牛心知肚明，王火给他介绍这事儿，最主要是因为丧礼唱词那件事！
因出殡唱词那事儿，王家老爷子对他心生抱歉，有好几次，王老爷子看到他，都是满脸愧疚，欲言又止。
韩有牛不是傻子，相反，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事儿是打了他和孙家的脸，但这不是王老爷子的问题，主要原因还是在他们自家人身上。
是他爹娘不看重他这个长子！
韩有牛看着备受众人信服的王火，心中觉得诧异，又觉得是理所当然。
一般十七八岁的男娃子，在他这种三十来岁的男人眼里，那可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不说老老实实听他安排，就是听他们讲话，都未必愿意。
可王火就是能干！下至和他同龄的少年，上至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都愿意也相信他。
这应该就是王家人的魅力了！
唱词那件事，韩有牛心中清楚，这事不怪王老爷子。
可不得不说，他心里是有些别扭的。爹娘怪不了，但心里的怨愤总得有个发泄的途径。
不然只会把自己憋坏！
但经过老爷子几次的愧疚表示，还有王火带着他做工这事儿，他心头的那点子不自在早就消失不见了踪影，反而由衷地敬佩起王老爷子的做人处事。
进了村子，大家都四散开，各自回家。最后就剩下王火和韩有牛两人，他们家在一个方向，还要走一段路。
韩有牛摸了摸胸口的钱袋子，里面三十枚铜钱硬邦邦的，韩有牛从中拿出了五枚，递给王火，“七郎，我注意到了，今日大家的工钱都是二十五，偏偏我多发了五文。应该是粮店掌柜多发了，我把这多的给你，你明日还回去吧！”
王火一听，有些诧异，然后又非常感动。他道：“哎，韩大哥，没有发多，发多！”
韩有牛诧异：“可是我见大家都是二十五文啊？”
王火摇头：“哥，这真不是。”
他继续说道：“嗨，这也是我忽略了，哥你是第一次来粮店做工，所以不清楚。大家的工钱，其实都是三十文。其他人之所以只领了二十五文，另外五文是存在掌柜那儿，换东西的。”
“换东西？”
“是啊，换东西。”
“就好比咱们今儿碾的新米，价格贵，一斗（12.5斤）二十五文钱，但碾出来的碎米，因为卖相不好，还夹杂着糠皮，价格那就低了，一斗只要十五文钱，差不多折价了一半。而我们用工钱抵的，掌柜就会给我们一个内部价，算作十文钱一斗。”
“你想想，用工钱买，一斗碎米可就省了五文钱呢！”
“而店里能换的可不只是新米，还有很多其他需要的东西。比方说天热化了的黄糖。黏糊糊的，模样是不咋好看，价格就低了。可东西没坏，还是一样甜。若是量不多的话，掌柜也懒得放到铺子里卖，咱们若是存了钱，就可以直接找掌柜问问买回去。”
“所以说，这也是能淘到不少好东西呢！”
韩有牛若有所思，“那我也可以用工钱换粮食吗？”他是做短工的，今儿才刚去。
“能！”王火点头，又道：“哎，这事儿也是我疏忽了。其他人都清楚这个规则，大家抽着空和掌柜唠一句就行了。你没和掌柜招呼，他估计以为你不要东西，所以就把工钱都给你了。”
“你要是想换东西，明天和掌柜说一声就行。存了钱，后面如果没有想要的东西，再把钱提出来就行。不过这样就享受不了内部价了。”
“行！”韩有牛点头，又笑道，“这可好，明儿，我也存些钱，要是有糖就好了，换些回来给我家初一甜甜嘴！”
王火笑道，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肯定有的，这天热着呢！糖可不耐存！”
两人又闲话了一阵，才各自回了家。
韩有牛到家时，已近戌时。
本以为家里人都睡了，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院子里亮起了一盏油灯。
孙氏吹了吹火折子，把油灯点亮，看到韩有牛，立刻上前，道：“回来啦？累吗？”
韩有牛动了动肩膀，道：“有点，还好！”又道：“怎么还没睡？平时这时候不是都睡了吗？”
孙氏摇头：“你没回来，我哪里睡得着。”
“我去给你倒杯水吧，走了这一路，肯定渴了。”孙氏说着就要出门，就看到一个小人儿，抱着一个粗陶罐子，垫着脚跨过高高的门槛，要进屋。
韩初一端着一罐百合水，小大人一样：“爹，百合汤，多喝点！”
韩有牛端起罐子，罐子还是温热的，他喝了一口汤水，水温微热，却是正正好适合入口，水味微苦，回味起甘！
很爽口，正好将所有的疲累和暑热都退了去。
他感慨一声：“这百合水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孙氏有些惊讶：“初一，你这什么时候吨得百合水？”这丫头晚上也没烧炉子啊。
“娘，你做完饭，灶膛里不是还有火炭吗？我就把百合还有水装罐子里，塞进灶膛，吨上小半个时辰，就吨好了。”
韩有牛放下罐子，见韩初一捂着嘴巴，哈欠连天，便道：“孙氏你带着初一回房休息吧，我去打水洗漱洗漱，洗完我也回房睡觉了。”
孙氏点了点头，拉着初一的手，朝着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叮嘱：“这夜晚天凉，你别用那冷水冲澡，容易着风寒。我在锅里留了热水，你自己去打了洗吧。”
“行，我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吧！”韩有牛摆摆手，看着母女两回到屋子，才一口气吹灭了油灯，借着月光去了厨房，拿桶装了热水，匆匆洗漱完，才回到了屋子。
房间里，孙氏还没有睡觉。韩有牛掏出钱袋子，啷了啷，递给了孙氏。
孙氏打开钱袋子，将铜钱倒了出来，数了数。
韩有牛道：“不用数了，是三十枚！”
孙氏不理他，再次数了数，摸着钱的动作尤其不舍得。她叹了口气，这钱也就能在她手里待上这么一晚上，等明天天亮了，就得上交给婆婆了。
家里没有分家，他们小辈不允许留私房钱。
韩有牛听到了孙氏的叹息，他躺了下来，拿起一枚铜钱，对着窗户的方向看了看，才将钱币赛回了袋子里。
他扭过头看向女儿韩初一，她已经熟睡了。小脸安静又恬淡，月光落在她的脸蛋上，小刷子般的睫毛一颤一颤，像一只飞舞的蝴蝶。
韩有牛定定看了两眼，然后才低声道：“这钱先别急着上交给娘，暂时先留在咱们这儿，我有事儿，得先想想。”
韩有牛思绪万千，一会儿想着要拿钱多买些实惠的粮食和盐糖回来，给家里人补补。
一会儿又想着买些点心糖果，陪孙氏回趟娘家，孙家毕竟是他女儿的外家。而且出殡那事儿，确实是他们韩家做事不地道，打了孙家的脸面。一会儿又想着是不是扯块布，给初一做件小衣裳。
韩有牛胡思乱想着，也没顾上孙氏的欲言又止，渐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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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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