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离一直在昏迷。
元将离默默陪坐了两刻钟,自白师傅便把他身上扎的银针一根根取下来,他动作熟练,指尖一捻,那银针便落入掌中,针尖乌黑,赫然是有毒的。
冷白的皮肤留下一个个针眼,乌黑的血渗出来,屋中怪异的香气愈发浓了。
拔下最后一根针,自白师傅才长吐一口气。
他手中此时已经攥了一把银针,四下看看,丢进一旁银盆中,那盆中不知装的是什么水,银针一进去,就“刺啦”一声发出激荡的声音,还冒出几缕烟来。
元将离扫了一眼,没问,给温郁离小心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他脸色还是那么苍白,没有醒的迹象,神态宁静,好似被封住的冰雕。
脸上那点乌血,一点也不可怕,只是让她更怜爱了。
自白师傅打个哈欠,“行了,小丫头,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拎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自己一屁股瘫坐下,还颇有兴致地打趣她,“人还没死呢,你要是舍不得,明日早早地来看就是了。”
元将离没心思和这老头斗嘴,看向他郑重道:“劳烦自白师傅,一定让他活下来。”
自白师傅表情古怪了下,定定打量她两眼,忽地前倾身体,笑嘻嘻问道:“若是他保住命了,但眼睛仍是一辈子看不见,小丫头,你怎么办?”
元将离微微一怔。
她还未答,自白师傅便眯着眼笑道:“反正这小子昏着,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知道。”
元将离垂眸思索半晌,缓慢道:“在您来前,我也从不知他的眼睛还有好的可能——”对她来说,要嫁的,本就是那个失的明的郡公府温郁离。
自白师傅身体前倾得更厉害,鹰一般灼灼地盯着她的眼,“你就没有不甘?”
“这有什么,这世间能看见的男儿多的是,却仍像瞎了眼一般,”元将离顿了顿,真心实意道:“虽这次陛下赐婚是赶鸭子上架,但是如果非要嫁人,温世子却很好。”
自白师傅诧异地哼了声,“这小子给你下了什么**药?”
元将离失笑,“若是其他男子有这毛病,我大抵觉得这很是严重,无法忽略,可若是温世子如此,我只觉得白璧微瑕——哪怕有了些残缺,但美玉难道就不是美玉了吗?”
自白师傅这下子不说温郁离给她下**药了。
他哼道:“你这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小子走运得很。”
元将离听到他的话,面色微红,刚要解释,自白师傅就挥着手赶她,佯怒道:“明日再来,明日再来,我不和小丫头你说,显得老朽为人浅薄似的。”
元将离只好站起,保证道:“等他病好了,我定然多来陪您老下棋。”
自白师傅这才给她一个正眼,又挥着手赶她,“记得带上门。”
元将离走出正屋,温夫人已经不在了,院子里只剩下永安郡主。
她正拿手帕擦脸,丫鬟怎么劝都没用,因为流了太多泪,风一吹,面颊红得像要裂开,一见元将离就可怜地抬起眼,用沙哑的声音问:“哥哥怎么样了?”
元将离快步走近她,见她脸色不对,忙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
烫的。
她立刻皱起眉,“你哥哥还没事,你倒要病倒了,怎么不去屋子里守着?”实际上她明白,温郁离危在旦夕,她身为友人尚且如此,身为妹妹,永安郡主自然安不下心躲在屋里。
永安郡主摇头,握着她的手,眼泪又流了出来,“我好怕,将离,我怕。”
元将离默默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轻拍她的背,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她放轻声音,安慰道:“自白师傅说情势尚可,只要撑过这三天,温世子便能好了。”
永安郡主还是哭得厉害,眼泪像溪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淌。
元将离也不知如何安慰,毕竟,她自己在家中都哭了一场。
她只能静静拍着永安郡主的背,默默安抚,没到半刻钟,怀里的人突然身体一软,她心一惊,低头一看,便见永安郡主眼睛紧闭,无力倒在她肩头,脸上还是湿漉漉的。
竟是哭昏了。
她赶紧叫一旁的丫鬟白棠,“去叫大夫!”
白棠也吓了一跳,连忙应下,提着裙摆便快步跑走了,而元将离弯腰抱起永安郡主,四下一看,立刻便有院中丫鬟迎了上来,“元姑娘,要不先去暖阁?”
元将离点头,跟着丫鬟进了侧室暖阁。
郡公府大夫很快就跟着白棠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温夫人。
她方才大概是去看了温郁离要喝的汤药,素白袖口污了一块,染上了那味道似香似臭的药汁,但她丝毫顾不上,提着裙摆跑得气喘吁吁,一进来便去看永安郡主。
今日大抵是温夫人生平最不文雅的时候,都被元将离赶上了。
元将离从椅子上站起,唤了声“温夫人”。
温夫人用红肿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勉强笑笑,“多亏元姑娘了,不然清友一昏,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然后便急切催着大夫给永安郡主诊脉。
大夫满头大汗,探出手来一诊,眉头紧皱。
“这是悲伤过度,精血亏虚,郡主可再不能受情绪刺激了啊,不然可要伤了根本。”
永安郡主本就身体不佳,近来被自白师傅调理,本好了不少,这几日却每日况下。
温夫人连连点头,又催着大夫开药,开好药方,又让丫鬟赶紧去煎药,纵然如此悲伤,还是一丝不苟地安排好所有事情,末了才顾得上看元将离。
她抹了抹眼睛,“今日怠慢你了。”
元将离摇头,温声道:“我不告而来,实属莽撞,温夫人不怪罪就好。”
“怎么会怪罪你呢?”温夫人苦笑一声,过了半晌,又叹息道:“抱节前几日就开始吃药了,时昏时醒,时冷时热,有时候昏得久了,会叫人。他叫过许多次你的名字,我趁他醒来后说想请你来看看,但他不愿,说怕你见了,平白染上霉气。”
元将离的心像被麻绳绑了,一圈圈捆得收紧,又痛又痒,几乎喘不上气来。
温夫人也没想得到她的答复,她眼下不堪重负,忍不住倾诉。
“宫中的御医都是束手无策,认不出这是什么病,今早御医一走,自白师傅这才开始下重药,我也不知这是好是坏,他昏得水米不进,身上淌的都是黑血……”
温夫人絮絮叨叨,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看得周围丫鬟大夫不知如何是好。
让她不哭,是劝不住的,可让她继续哭下去,又怕和郡主一道哭昏了。
元将离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撑过这三天,便一切大好了。”
……
临近傍晚,元将离才离开郡公府。
比起去时的心急如焚和担忧,回来时,心情仍然阴郁,没人能知道温郁离能不能撑过这三个夜晚,她不知道,自白师傅不知道,大抵温郁离自己也不知道。
她忧心忡忡,下马车时,只觉得小腿像灌了铅块。
这时候府里还没点灯,天色昏沉,元将离一进府便见到不远处有道人影。
那人影站在昏暗树下,站得笔直,辨不清面目,只能看清一身健壮挺拔,好似一棵茁壮白杨树,不像是府里的小厮,但身段和元佑、元憧憬也不大符合。
这人比元佑更瘦削,又比未及冠的元憧憬更高大健朗。
元将离脚步一顿,朝那里走近几步,就见那人影忽地大步走来,走出树的阴影,那张白净俊朗的脸骤然明亮起来,因为没有笑,所以嘴角的梨涡隐没在皮肤之中。
是林身正。
元将离停下脚步,等他站到自己面前,才问:“林公子今日来府上做客?”
林身正垂首看着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宫宴那日,她漂亮得出奇,好像一朵盛开的芍药花,今日却憔悴一些,面庞素净,那双眼水洗过一般清澈宁静。
像浸了水的桃花瓣,周围的皮肤都泛着红粉。
她今日好像哭过,这个念头闯进林身正的脑袋。
他本该心疼,可是却因清楚她的眼泪是为谁而留,心中却又泛出一丝丝酸苦,他勉强提起嘴角,让那个梨涡露出来,恨不得装去她的眼泪。
“你回来啦,”他语调有些柔和。
元将离点头,态度温和而疏离,又问:“你今日是来见我父亲的吗?”
“是给元将军送上的拜帖,”林身正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元将离的脸,“但却是为了见你。”
元将离沉默了下,缓缓往扶风院的方向走去,“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林身正跟上她的脚步,亦步亦趋,“一是很担心你,想见见你,二是,”他声音不受控制地低下去,脚步慢下,让他得以注视着她的背影。
上次,他也是这么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走进大殿中央跪拜的。
“二是什么?”元将离随口询问。
“二是想问你,”林身正轻声道:“若是温世子——你该如何?”
他略去了中间的一段话,但二人都心知肚明——若是温世子无力回天,她怎么办?
元将离心中涌起一些被火星炙烤的焦躁,她回头定定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声调冷了些,“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你到底想问什么?”
林身正加快脚步,猛地到达她身前,挡住了她往前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似的。
“我想问,元姑娘,若是温世子出事,你愿不愿意嫁我?”
当当当当,我又回来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趁虚而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