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岐看见季周远的时候并不是很惊讶，他只是略微挑眉，扭头把地面上的烟蒂化成一缕灰飘散在空中。
江颂咬了咬牙，他从没想过，本应该在原本的时间线上，本应该代替他活下去的季周远，如今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他的眼前，而且用着如此打量的目光凝视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
江颂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不可置信，一双眼睛里也透露出慌张的色彩。
季周远低低的笑了一声，他的声音甚至比姜岐更加低沉，好像用鼓槌敲击在鼓皮上发出的沉闷声音，又好像是演奏大提琴所发出的声音。
“这个问题你也许应该去问…创造我的人。”
季周远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江颂注意到他的指尖处泛着淡淡的光线，似乎不愿意和江颂多说什么，季周远把目光落在了姜岐身上。
两个人的对视里似乎在传递着对话，江颂很敏感的感觉到姜岐的周遭已经不再那么云淡风轻，事不关己，转而是一种有些隐隐的怒气和烦躁感。
那颗泪痣为他添染上慵懒的邪气，刘海遮住的眉头动了动，似乎很不满意季周远这样不请自来的出现，姜岐的手指突兀地捏住了自己手腕上的手链。
过了五秒钟后江颂感觉到他已经平静下来，视线落在了姜岐的手腕处，他想着或许是能够让姜岐冷静下来的东西。
“跟我回去。”
姜岐的薄唇轻启，在经过季周远身边时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发出不小的声音。
季周远倒也不恼，只是一脸散漫笑意的对着江颂点头，后者看到他微微张嘴想说话，却被姜岐的目光封住声音。
只好无奈地耸肩，季周远只对江颂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重新点燃一根烟，白色的雾气缠绕住他脸部锋利的轮廓，看上去更显得是个纨绔子弟。
“林缘生为了让其他人找不到圣鸣村，在这里设置了很多法术。”
季周远忽然开口，姜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意图打断他的话，可季周远毫不在意的歪了歪头，一绺发丝顺着滑落在他的额头上，增添了凌乱的气息，他又开口：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吗？毕竟你是个聪明的人。”
江颂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略微点头，声音里带着肯定：
“我知道，我在进入圣鸣村之前掉进了幻觉中，幻觉里的昭…幻觉里的人一直试图把我留在幻觉里，也许这是林缘生想获得其他人寿命的另一种方式…而我一旦发觉那是幻觉，脑海中的那个人就无法把我留在这里，因为获得他人的寿命，是无法强硬夺取的，要么是心甘情愿，要么是毫不知情。”
季周远的眼神里划过毫不掩饰的惊艳神色，他的指尖夹住的那颗香烟还在发着猩红色光芒，也在丝丝缕缕地冒出白烟。
像是惊讶一般，季周远回头用一种意想不到的笑容看了一眼姜岐，后者脸上没什么感情地与之对视，随后飞快地移开视线。
“还有，我失明的那一段时间，是为了让我无法得知通往圣鸣村的正确道路，如果我走错了路线是否会一直失明下去，这我暂时不知道…可只有走对路线的时候才会重获光明，对吗？”
江颂慢慢冷静下来，脑子里因为认真的分析和快速地讲述而变得更加清醒，他的声音里也不再那么慌张，整个人倒多了几分游刃有余。
季周远发出爽朗的笑声，可因为嗓音太低，听起来倒像是嘲讽一样，姜岐略微皱眉，伸出手挡住季周远还在笑的身体，那双冷冽的眸子里发出不知名的光芒。
“你该回去了。”
姜岐的声音里毫无波澜，这样冷淡的话语让江颂止住话头。
“我还要原路返回？再经历一遍林缘生的幻术吗？”
“不，你醒来就好了。”
姜岐的脸上没有表情，他走近江颂的身边，在他的面前打了个响指，江颂的眼前是季周远带着笑容的脸。
他看见季周远的嘴唇张开，在对他说话，还不等多加思考，江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发软，变得轻盈冰冷，如同一阵虚无缥缈的风，眼前是一阵刺眼的白光，又立刻沉寂成黑暗。
“小颂？小颂你醒了？！医生！他醒了！”
耳边是夏程吵闹的声音，江颂张开嘴巴想说话，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被带上了呼吸机，纯净的氧气正顺着他的鼻子吸进身体中。
微微睁开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惨白的光线和天花板，接着是夏程那张有些圆润和格外焦急的脸，视线太过模糊，江颂没有看到夏程那张脸上挂着的泪水。
他听见鞋子在地上走路发出的摩擦声，只觉得脑子昏沉，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无法思考其它的，只能闷哼一声再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颂感觉到自己被推进病房里，呼吸机也被撤了下去，而就在呼吸机从他的脸上拿下去的那一瞬间，江颂的脑子立刻变得清醒，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变得温暖，好像是忽然之间有了身体的使用权一样。
他猛地坐了起来，动作之突然把旁边的医生也吓了一跳。
“他没什么问题了，通过刚才的检查显示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全部恢复，可以在观察看看是不是要再做一些精密的检查…”
医生正在旁边和夏程说着话，江颂拍了拍脑袋忽然打断：
“不，直接出院就可以，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转头去看夏程，医生有些不太赞同，很负责任地想拉着江颂做一些其他方面的检查，很显然的，这位医生始终不相信本来在重症监护室里的人可以一下子坐起来甚至什么疼痛和后遗症都没有。
窗外的天空已经变得灰暗，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星星像闪粉瓶子被打翻了一样撒在天上，一轮清冷的月牙也高高挂着。
医院内，江颂和夏程一起走出来，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的神色，但后者看上去明显更高兴一点，似乎是因为江颂能醒过来而开心，他那胖胖的身体在走路时上下摆动着。
“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我们不是在山林里吗？”
江颂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他直到坐在出租车上还是很不真实的感觉，忍不住张开手掌在眼前晃了晃试图找到一些依然是幻觉的蛛丝马迹。
“哎呀，我现在想起来都害怕。”
夏程给江颂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脸上浮现出害怕的神色。
“我们本来是在路上走着的，可是走着走着你突然摔倒在地上了，直挺挺地摔在地上，眼睛紧紧闭着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以为你还是像上次我在你家住的那天一样昏睡过去了，可是我打了你一巴掌想让你清醒过来，可你还是一点都不动…”
夏程说着，江颂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在圣鸣村的小路上行走的时候脸上忽然传来的那火辣辣的疼是来源于哪里了。
觉得有些好笑，他伸出两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两侧脸颊，似乎还能感觉到疼痛。
“后来我发现你一直…一点反应也没有，给我吓坏了，给救护车打电话以后医护人员说他们最快赶过去也只能停留在山下，所以我就背着你一点一点走下去，那山林的路上可险了，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走错了路…差点把你从后背上摔下去呢，不过我把你紧紧背在身后，还好你没再受什么伤。”
夏程说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盖，江颂立刻卷起他的裤腿，在看见夏程腿上的淤青时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上面白皙的皮肤上有着一大块紫色的淤青，有的地方还带着丝丝红色，看上去摔伤得很严重。
“这是背我下山时摔伤的吗？”
江颂的心里一下子涌起了极大的愧疚，看着夏程膝盖上的伤口，江颂又一次极大的后悔自己当时做的决定——他不应该把夏程带来的。
眼神暗了下去，他的心里有一种更加奇怪的情绪蔓延开来，像是苦涩，又好像有其他的陌生情绪…好似第一次接受到如此直观的，除了沈昭愿之外的人给他的关心，这让江颂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也不是很疼…”
夏程讪讪地笑着，飞快地把裤腿放下来遮盖住江颂凝视的目光，他安慰似的拍了拍江颂的肩膀，想说着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一会，江颂缓缓开口：
“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我会自己醒过来…”
“那怎么能行呢？小颂，你是我的朋友，我们从孤儿院的时候就认识了，虽然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可是我们现在重新有了联系，我依然把你当做朋友。”
夏程那张永远都带着笑意和善良的表情在此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
江颂哑然，他第一次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脸颊圆润胖乎乎的人，和黑色圆眼镜框后的眼睛对视片刻，江颂才微微点头。
心里那阵阴郁的复杂情感逐渐褪去，像是迷雾慢慢散开，露出原本的环境一样，江颂也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他的大脑里是一阵喜悦，是一种猛然发现自己被其他人重视的那种喜悦感。
“谢谢你，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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