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之前的旅游计划，沈知蕴二十四号离岛。
官献瑶也知道，但彼此默契地都没有提及这件事情。
早上八点开始起床出去玩，晚上九点才回宾馆，她们携手走过早与晚、山与海，好像这样就能疯狂地填满隔在两人中间缺失的五年的时间。
直到离别的前一天傍晚，两人早早回了宾馆。
外面的沙滩上亮起夜灯，简陋的露天台子上，乐队挥手弹了一首轻柔浪漫的小曲。台下稀稀疏疏散落着人群，安静地听着。
远远看见这一幕，官献瑶道：“我想去看看，你去不去？”
沈知蕴自然陪她。
微凉的海风拂面，海水来来去去，官献瑶和沈知蕴坐在不远处的竹椅上，茶几上放着两瓶开封的橘子酒，远处响起梁博的《出现又离开》。
“还回来么？”
许久以后，沈知蕴听到官献瑶这样问。
她想，当然会回来啊，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朝露夕霞、老旧热闹的菜市场、青春热烈的学校生活...共同组成了她的生命体验。
可好像又有什么东西哽在胸口，因为她也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曾经谈过未来许多次，每一次都默认对方的世界有自己的存在。可她们分离的时间足够长，长到已经将对方完全剥离自己的世界，于是两个无法相交的世界彼此相容，就变得格外困难。
官献瑶的目光落在乐队的歌手上、落在歌台背后的海水上，就是不看向沈知蕴：“还回国么？”
沈知蕴最后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可能，不回来了。”
两只脚互相踢开粗跟的凉鞋，官献瑶懒散地卧在藤椅上，膝盖并拢，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踩在深色的椅上不安分地动着，长裙尾摆自然散落周边。她没有说话，拿过酒瓶，微微晃动，小口喝着。
妩媚的眉眼覆盖了一层朦胧的、昏黄的光，平添了几分柔和温婉，中和了那份相貌带来的艳丽。
沈知蕴久久看她。
从前，她一直这样看着对方。
莫名地，官献瑶想，要是这次没有遇见沈知蕴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再次体验失望的感受。
“你学的是服装，在国外确实发展的会好一些。”
官献瑶露出一个很小弧度的微笑，好像是在说服自己。“有空我会去看你的。”
“好。”沈知蕴轻轻应下，她收回目光，也学着对方的姿势卧在椅子上，“你在B市的时间多还是S市的时间多一些？”
“B市，毕竟课业压力还是很大的，只有假期会接一些外地的工作。”
沈知蕴垂眸，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这几年，很辛苦吧。”
“还好。”官献瑶微微侧头，“比起毕业还在找工作的那些同学们，我已经实现了经济独立，所以辛苦些也是应该的。你知道的，有些人比我还辛苦，还没有我挣得多。”
“对。”
沈知蕴愣了一下，又沉默下来。
沙滩上渐渐沉寂下来，不见人烟。
官献瑶放下空酒瓶，弯腰拎起高跟鞋，“走吧，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还要早起。”
她赤着脚踩在沙滩上，留下一行清晰的印记，潮水用来，又消失大半，几次下来，了无痕迹。
又是一个晴天，艳阳高照。
随着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一架飞机划过天际，留下长长的划痕。人来人往的机场中，道别是屡见不鲜的事情。虽然官献瑶是到达，而沈知蕴转机，可是主题不变。
两位高挑的靓女抱了一下，官献瑶故作轻松：“有时间你来B市，我带你好好玩玩。”
沈知蕴拍拍她的后背，“有人来接你么？”
“有，放心吧。”
这次，变成了沈知蕴看着官献瑶的背影渐渐远去。
应该是最后一面了。
沈知蕴想，但这是当年种下的因，她早就知道结的什么果，只是这颗果子果子晚了五年而已。
她淡淡一笑，不再留恋，转身离去。
官献瑶走了很远很远，才回头去看，并无人影。她莫名笑了笑。
刚从飞机出站口出来，官献瑶便在人群中看到了特别显眼的男人。
他穿了一件修身的白色衬衫，袖子挽起一节，露出小臂结实的肌肉，黑色西裤勾勒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越发显得身形高挑颀长，宽肩窄腰。裸露在外的皮肤因长期处于室内工作略显苍白，却显得整个人冷淡端庄。
光是那么站着，就足够瞩目，周边人群主动避开空出一些地方。
对着难得一见的哥哥，官献瑶也提不起什么精神，丧丧地喊了一声：“哥。”
官望走了两步，在官献瑶面前站定，伸手接过她身边的箱子，“怎么回事？”
神色冷淡，语气也是平和淡漠，几乎不含什么情绪，却透着一点疲惫。
后知后觉的官献瑶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日历，今天是星期一，官望坐诊的日子。
奇怪，她可从来没有开口让官望来接过。“你怎么来了？刘叔呢？家里出事了？”
官望轻轻瞥了一眼脸色萎靡的官献瑶，语气简明扼要：“外出出诊的地方就在附近。”
“哦。”
“吃饭了么？”
官献瑶垂眸看着手机，镶着钻石的红色指甲噼里啪啦地点击屏幕，听言摇了摇头。
官望脚步一顿，复又向前走去。“想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都行。”
“嗯。”
官献瑶坐到了副驾驶上，侧身扯过安全带，结果扣子卡涩，按了下几次才扣住。她忍不住身子往后靠着，开口询问：“这车都七八年了，你也不准备换个新的？”
自觉还很体贴地补充：“要是钱不够，我这还有点。”
官望闻言，目光定定地落在对方身上，好看的剑眉微蹙，声音有些冷。“你这么有钱，那你的信用卡账单，以后自己还？”
官望马上闭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车在一处独栋三层洋房停下。
这家私房菜位置有些隐蔽，清水砖墙，幽静而不失热烈。唯有门槛前的一块青石板光滑圆润，见证了许多光阴。
意料之外的，菜色鲜香麻辣，充满了北方的气息。即便官献瑶现在不敢太吃辣了，也不由打破惯例，多吃了半碗米饭。
官望喝了两口温茶：“等会刘叔会来接你，我下午还要回诊所。”
“我知道了。”
官献瑶点点头，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蕴蕴的荨麻疹能治好么？”
他放下水杯，语气带着些微低沉道：“她没加我。”
“那可能我们最近玩得太疯太累，她给忘记了。”官献瑶找补，不由自主轻轻勾唇，指甲滑动手机屏幕，“我把她的微信号给你，你有空加她也行。”
官献瑶解释道：“她最近要忙毕业的事情，肯定会很忙。我看她荨麻疹发作比从前严重许多，能让她舒服点就舒服点。”
官望微微后仰，似乎是有些意外，“你觉得我有空么？”
“我知道你忙。”官献瑶讪讪一笑，将手机的屏幕按熄放进包里，讨好似的两手十指并拢合掌当胸，拜拜：“哥，亲哥。她可是你妹妹最好的朋友，四舍五入不也是你的妹妹么？你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帮帮忙吧。”
“求求你了。”
官望语气一顿，意味不明的轻嗤了一声：“她可不是我的妹妹。”
“把她的号给我吧。”
*
大半夜达到英国希思罗机场。
虽然距离雾都市中心只有十八公里，但是沈知蕴并没有夜间出行的打算，照例去了机场附近的酒店过夜。
刚刚洗过澡，睡衣领子上还有些许潮湿，吹好的头发蓬松柔软，垂在身后。她坐在椅子上咬着从济州岛带的面包，一边打开手机随意滑动着。
沉静的晚上，偶尔也会让人感到寂寞和无聊。
轮到某书的时候，沈知蕴在后台发现了一个比卡丘头像的网友，发来数十条消息。点进去翻看记录，她才想起这是之前回过几次的男m。谈不上什么聊得来，只是对方算是圈子里的，教了沈知蕴一些常识。
这几天沈知蕴没有上线，他也每天坚持发些东西，最后索性问了微信号。
沈知蕴回头又看了看自己的首页，似乎勾起了之前残存的好奇心，略一思忖，还是留下了微信号。到底连日奔波，放松过去疲倦袭来，她握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了。
此时，微信上忽然跳出一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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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以外的B市，天空阴得像浓墨点染挥洒过的白纸似的。一家挂着“春仁堂”门匾的三层联排门面房里飘出中药的苦涩味。一楼主要是药房、收银以及七个联排的诊室，坐诊的一般是刚毕业还在培养的年轻大夫，因此每个诊室的人并不是特别多。
二楼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周二，五个联排的诊室依然塞了满满的人。尤以1号诊室、官小南大夫屋里的人最多。
老大夫已过古稀之年，但双眼仍然炯炯有神。只是普通话不太好，有些病患听不清楚，就会询问过来学习的年轻一些的学生。
官望周二不出诊，所以他一般周二拿着纸笔过来，兼任翻译。
晚上看完最后一个病人，饶是官望年轻，此刻眉间也浮现些疲倦。他合上书本，微微后躺，看向窗外，大脑放空。
官老爷子悠悠喝了两口温水，目光落在神色冷峻的官望身上，饶有兴趣道：“恋爱了？”
官望回过神来，好看的眉微微蹙起，语气有些不自然。“何出此言？”
“夜不成寐、心神不宁，你最近也没棘手的病人，不是恋爱还是什么？”
官望沉默。
官老爷子又敲了敲桌子，不动声色打量了他几眼，试探道：“是不是没时间？要休息一段时间么？”
“暂时不用。”
官老爷子撇了撇嘴，看样子还没追上，真没用。他起身，脱下白大衣搭在椅子背上，嘱咐道：“我晚上要去看戏，就不回家吃饭了。”
空旷的诊室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树叶哗哗作响。
官望的目光望向远处。不久，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床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繁华的街道，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机。
这会正是放学的时候，三五成群的学生走在路上，说说笑笑、神采飞扬。
许久，他的眼眸微微转动，掏出手机。手离心脏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心胸急促的跳动。
屏幕上恰好跳出一则微信消息。
【sun】:男M？
官望微微一怔，领悟后诧异地挑了一下眉，神色意味不明。
看来小朋友这几年玩得很开嘛。也是，当年那么小就敢上手扒了他的衣服,只为验证一个怀疑。
她那副清纯脆弱的面容下，可藏着不少反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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