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女人依旧呆呆地盯着土地，她身上同样青青紫紫。
张符知道那是被村里一个懒汉打的，就在昨天。
张三苟出去赌钱，每次输了没钱还就会有人来打他妈妈。
他其实觉得很生气，明明是张三苟输钱了，他们不去打他，凭什么来打他妈妈？
但他除了生气之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还太小了，不是那些大人的对手，他要是能一夜之间就长大就好了，他就把他们都打翻，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他妈妈。
张符把藏在怀里用干净的布包着的馒头拿出来，这也是他姑蒸的。
他把馒头小心放到女人面前，自己则看向锁着女人的铁链。
铁链锈迹斑斑，却很粗很重，其中，某一节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豁口，真的很小很小，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但这是他努力了好几个月的成果。
他每天晚上都会拿柴刀一点一点地磨，可他力气太小了。
不过现在他有更好的办法了，他在心里呼唤那个鬼神：你还在吗？你能我妈妈脖子上的铁链解开吗？
“可以，你要是和我缔结契约，我就把铁链解开。”
张符毫不犹豫：“好，我和你缔……缔什么！”
下一秒女人脖子上的铁链应声而断。
张符一下瞪大眼，愣愣地看着铁链，心中的激动难以言喻，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想到什么，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女人说：“妈妈，我去给你拿钱，我存了好多好多钱，有了钱你就能回自己家了！”
他看了呆愣的女人一眼，又从狗洞里爬出去，疯狂跑向鬼庙。
天已经彻底黑了，但月光洒在田间小径上也很亮。
张符兴奋得不得了，他妈妈马上就可以自由了。
他问过大壮的妈妈最想要什么，大壮妈妈说她们这样的人最想要回家，想要自由。
大壮的妈妈也是他爸爸买来的，但他说她妈妈觉得和他爸好好过日子，所以没有被关起来。
他妈妈应该也是一样，也想回自己家吧？
张家村不是他妈妈的家，这里的人对他妈妈一点都不好，包括负责照顾他妈妈的小姑。
小姑总在抱怨，恨妈妈，可是她不来照顾会被张三苟打，所以才不情不愿地照顾他妈妈。
她总是：“我们家花了那么多钱买你，你怎么就那么不知好歹，就不能好好跟我哥过日子吗？你看村里那些愿意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女人不都活得好好的！”
张符下意识觉得她的话不对，却说不好哪里不对。
但现在他妈妈可以获得自由了，他刚才太激动竟然忘了把鬼庙里的钱取出来，别被人拿走了。
他一路飞奔到鬼庙，气都没喘匀就开始扒拉土堆，许久之后，他翻出一个旧布包，狠狠地松了口气。
他揣上布包就想往回跑，但那道声音又响起了，他说：“这里有一个珠子，你再找找，你答应了我和我缔结契约的，如果你反悔……那我就把你最重要的人杀了。”
那声音说道最后忽地变低，张符闻言狠狠打了个寒战，只能把布包放好，回来继续扒泥土。
又扒了许久，他的手忽然碰到一个圆圆的珠子，他拿出来拍了拍上面的浮土。
那是一个暗红色，大概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
“是这个吗？”他刚问出口，指尖忽地一痛，血从他指尖流出，却没有往下滴，反而全部汇聚在珠子里。
那石头一样硬的珠子像海绵一样吸收着他的血液。
张符感觉有好多东西疯狂地、前仆后继地涌向他的脑子，他的脑子像要被撑爆了，头越来越痛，他尖叫着，最后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手腕上忽然有点痒痒地，张符伸手抓了一下，好像是蚂蚁爬到他手上了。他啪地打了一巴掌，结果这一巴掌彻底给他打醒了。
他一骨碌坐起来，眼中困意未消，茫然地看着四周，周围陈旧的木板和土砖，而他正坐在一堆泥巴中间，他偏头看见不远处干净的木墩上一个旧布包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忽地一激灵，想起来了，他是要回鬼庙拿钱给妈妈，结果那个鬼神让他找一个珠子，然后他就流血痛晕过去了。
他立马爬起来，把厚实的旧布包揣进怀里往家跑去。
可一出鬼庙他就愣住了，鬼庙地势高，从这里依稀可以看见他们村子。
而此刻，他们村子那大片都是红黑色，像是被雾罩住了，可这雾是红黑色的。
他觉得自己眼花了，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可那血雾依旧存在。
他心忽然突突的，立马往家里跑。
结果刚进村子就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那是肉放坏了散发的味道。
明明是白天，可村里面没有一个人在街上行走，张符心中有点害怕，更加快速度往回跑。
结果刚到自己家门就看见一个人倒在他们家门口——是张三苟。
他的脸色青白嘴唇乌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难以厌恶的腐臭味。
张符瞳孔一缩，这是……死人的味道，他在爷爷上山那天闻到过。
张三苟死了……
他停滞一秒，忽然更快速往里跑，就见牛棚的门大开，他连忙跑进去。
牛棚通风不好，里面的臭味更加浓郁。
张符看见妈妈躺在地上，和张三苟一样面色青白，嘴唇乌紫。
可不同的是，她脸上带着笑意，唇角定格在微微勾起。
张符愣住了，他从没见妈妈笑。
她总是阴郁的，愤怒的，绝望的，麻木的。
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你睡了三天了，想知道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吗？”
脑海中的声音又响起。
张符呆愣地重复：“发生了什么？”
“你走后，你妈妈也从狗洞里钻出来，她拿了你们家百草枯……还拿了好多家的百草枯，全部倒进你们村里那口井里……她杀死了你们村所有人，自己也喝了井水死了。”
说到这，那声音竟然透露出几分愉悦和遗憾：“是个狠人，可惜没有慧根，要不然倒是个宿主的合适人选……”
张符听不见他后面说了什么，满耳朵都是：你妈妈死了……她杀了村里所有人……
他上前跪在女人身边小心地推了推女人，叫她：“妈妈？妈妈……”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尸体已经僵硬，死人的触感让张符忽然很恐惧。
他起身忽地往外跑，跑到了村子里他最好的玩伴家里。
一家六口人全部倒在家里，包括只比他大一岁的李羊。
随后张符跑遍了群里所有人家，他大喊着自己伙伴的名字，可不再有一个人应答他。
他在某个瞬间忽然就崩溃地大哭出来，巨大的，无处宣泄的恐惧化作眼泪从他的眼眶中奔涌而出。
最后他又回到了女人身边，愣愣地跪坐着。
他把旧布包放在女人脸旁，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他已经让妈妈自由了，妈妈马上就可以回家，远离张家村，远离张三苟，远离……他。
远离这些让她难过痛苦的东西，她不应该开心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掉村里所有人？
村里人都死了，一个活人都没有，他好害怕。
张符从白天跪到晚上，呆愣愣地，直到某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爬起来。
可跪了太久，他的脚已经麻木，刚起身就摔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手指抠进泥地里，踉踉跄跄跑向村中心的那口老井。
他也喝一口井水，喝一口井水就能跟大家一样。
他很害怕，不想一个人。
可他还没走到老井就撞上了一个人。
“呦，还有个小娃娃活着？这么重的煞气，这娃娃命可真硬啊，待老道摸摸你的骨头，算一算……赤矢命？这根骨！哈哈哈天不亡老道啊！”
张符被一个老道带走了，老道是个风水先生，走南闯北带着他给人看风水。
老道这人不讲究，什么脏活儿都干。
他带着张符行走，却并不主动教张符任何风水堪舆，只让他画符、打杂。
可张符根骨悟性太好，就是看着也会了两手。
他就这样跟着老道四处流浪，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长相越来越像母亲和奶奶，男生女相。
在他十二岁那天，老道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忽然给他取了个名，叫福姬。
也是从这天开始，老道越来越关注他，总是有意无意触碰他的脸和身体。
张符年纪小不懂，但他身体里住着一个鬼神，所以该懂的不该懂的他全懂了。
在他十六岁那天，老道给他下药，张符杀了他。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之后他自己走了一段路，可他没有户口，没成年脸又长得好，好几次差点被人拐进不干净的地方。
直到一个叫范萱的女人把他捡了回去，不过范萱很快就后悔了：“竟然是个男的？！你长这样竟然是个男的！靠，这么小就能骗人，果然啊，男人没有好东西！”
虽然这样说，但范萱并没有把他赶走，而是收留了他。
范萱问他：“你叫什么？”
张符不想姓张了，他不想和张三苟扯上一点关系，所以他说：“我叫福姬。”
“福姬？名字真土。”
范萱和他一起生活了两年，从嫌弃到把他当成亲弟弟……或许是妹妹也不一定。
范萱靠皮肉生意过活，却从不让他沾染这些，在直到他没上过学还是个黑户后，教了他钢管舞。
她说：“好歹有个生计吧，姐就只会这个了，你脸长得这么好，以后实在没饭吃了就找个gay包了你吧，富婆都不喜欢你这款。”
“你这个名字不太好，太土了，改成扶姬吧，弱柳扶风的扶，靠！真有意境，老娘是个天才！”
有时候她看着扶姬跳钢管舞会有些失神，她看扶姬，却又好像透过扶姬在看更远的人。
“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所有人都会被你吸引……要不姐送你出道吧？被一个男人养不如被一万个男人养，你这一款富婆可能不喜欢，但是小姑娘喜欢啊！”
她说着，真的开始打听起选秀的事，扶姬18岁这年，她求爷爷告奶奶托关系找到个门路，陪了三天酒。
但扶姬最终还是没去成，因为他被范萱陪酒的那个老板看中了。
范萱想护着他，拼命护着他，不想他被这些烂人烂事沾上。
那天扶姬赶过去的时候，范萱已经断气了。
凌晨，车辆稀少的路上，她的尸体被人扔在马路中间，一辆大卡车毫不犹豫碾过去。
那是扶姬第二次杀人，这一次，他杀了很多人。
血染红了他的眼睛，身体里那个声音终于好似突破了什么屏障：“你终于想通了小扶姬，这些人本来就该死，可惜，你要是早点想通杀了这些人，这个叫范萱的女人或许能活下来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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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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