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积雪被来往的人踩进了污泥里,与污泥混在一起,分不清黑白。
房檐上的雪被寒风吹落,落在怀陵的一身白衣上,泅湿白衣,与白衣融为一体。
方冶恭恭敬敬跟在怀陵身后,低头看着滴落一路的鲜血,不由得蹙眉。
“隔壁有药铺,您先去包扎下吧。”
怀陵未回,转头抽出了他身上的配剑,一剑斩断马车上套马的缰绳。
怀陵平素喜骑马,但因着司礼监的身份,他出门多乘马车,近日天寒,又从马车换成了轿子。
因着连日大雪,地面湿滑成冰,方冶怕抬轿不稳,这才又换回了马车。
这会儿见怀陵斩断缰绳,方冶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马也受了惊,瞬间扬起了前蹄。
方冶正要治马,就见怀陵先他一步驯服了马匹,扬长而去。
*
刑部外的官道上,偶尔有几个行人路过。
方冶让其他人守在刑部门口,自己去找了间药铺买药。
谁知刚进去,就遇到了几个爱嚼舌根的。
“……那新娘子可真惨,嫁了个太监不说,据说还是被绑过去成亲的,据说成婚时,那大太监都没露面……”
旁边另一个人接话道:“可不是么,这跟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真是可怜了那新娘子。”
那人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听说那太监心狠手辣,喜用酷刑,那新娘既是被绑去的,心里肯定不情愿,弄不好就会触了那死太监的逆鳞,我看啊,这新娘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旁人应声附和了几句,并没有注意到远处方冶投来的冰冷的视线。
方冶手握长剑,指尖泛白。
便是朝中大臣,也不敢在背后如此非议掌印,区区蝼蚁竟敢如此诋毁,当真是不知死活。
若是由着方冶以前的性子,定要打断这人的狗腿。
但这些年跟在掌印身边,方冶的性子早已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
雪从高墙上狭小的窗户飘进来,与透进黑暗中的那一束光拥舞,而后落在怀陵身上。
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炭火声,血腥味、霉味和恶臭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若是常人见了这场景,怕是能当场吐出来,但怀陵却面不改色,看着对面满身血迹的沈荣。
寒冬腊月,沈荣只穿着一身单衣,单衣上大片的血迹“昭示”着他这段时间在这里受过的刑罚,但他却仍没有要招供的意思。
“怀陵,陛下看重你如何,”那人说话声音虚弱,虽说不上是强弩之末,却似乎也去了大半条命,但嘴上却仍是不服,“我有太后护着,你以为,陛下会让你杀我?”
怀陵微微蹙眉:“你猜的没错,陛下昨夜,的确替你求情了。”
沈荣哼笑一声,有恃无恐:“那我劝你最好早点放了我,否则,等我出去了……”
“你出不去了。”
怀陵淡淡扔了这么一句话。
方才还哼笑的人面色大变,不可置信般看着怀陵:“区区一个阉人,你敢违抗皇命?”
“有何不敢?”怀陵反问,“皇命难道大的过天理民心么?”
那人目光惊惧,似想用力向前扑,却被身上的绳索捆的死死的,半分也动弹不得。
“你若动我,太后不会放过你的。”
怀陵未答,只抬眸看了他一眼:“建安三年,你借太后之势,挤掉了原状元郎的翰林之位,此一罪。建安五年,你靠关系荣升,贪墨受贿,此二罪,贪墨罪……”
怀陵抬眸,看了眼高墙上的窗户,飞雪在空中盘旋:“同年十月,你趁我出京,借太后之势铲除异己,诬告冯大人谋逆,害他满门被屠,此三罪,不道之罪。”
声音像是被外面的寒风和飞雪淬炼过一般,越来越冷,隐隐带着几分杀意。
怀陵一一细数着:“……此十三罪。”
沈荣:“你没证据!不能定我的罪!你这是污蔑朝廷重臣。”
怀陵:“把人带上来。”
沈荣冷笑,他做事向来不留证据,即便很多事别人能猜到是他做的,也找不到什么切实的证据,这也正是他这么多年没被处置的原因。
更不会有什么人蠢到出来指证他,毕竟,他身后还有太后。
可看到来人那一瞬间,沈荣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恶狠狠盯着怀陵,额头青筋暴起:“你要做什么?”
怀陵走到来人旁边,矮身将那不到半人高的男孩儿往前推了推。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沈荣心里彻底没了谱,此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那些招式用在他身上,他尚且险些忍不住,要是用在他儿子身上……
“我啊,”怀陵笑笑,“太后杀了我的人,我什么,都干的出来。”
他说完,看着沈荣:“你说,让你最疼爱的儿子看着你被上刑,他长大了,心里会不会留下什么阴影?我记得,那个亲眼看着父亲被你杀害的孩子,后来精神不太正常了。”
他说完,淡淡打了个手势,旁边人立马拿起刑具上前。
那孩子见此情形,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瑟缩着往后躲。
“我认!”沈荣大喊一声,看着吓坏了的孩子一眼,而后面如死灰地看着怀陵,“我认就是了,把他带出去。”
怀陵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没法用孩子去赌。
等送走了孩子,沈荣才道:“怀陵,你也别自诩高贵,讲什么天理民心。”
他顿了顿,自嘲一笑,而后反讽道:“我罪孽深重,你却忍到此时才杀我,无非就是我影响了你的异族令还有你的临选令罢了。”
“没错,”怀陵走到沈荣面前,一字一顿,“挡我者,死。”
“你……唔……”
一声骨头断裂声后,那人彻底没了声响,他的头诡异的向后扭着,像是怀陵梦中诡异的模样。
这种人,才该是这种下场。
*
怀陵出了牢房,刚刚那“男孩儿”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看着怀陵跪下磕头:“谢大人。”
那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受害者之一,当初那吓得精神出问题的孩子,黎安。
怀陵当时找到他,找到神医给他医治,治好了以后,便让他去学口/技,学各种声音,模仿各种声音,并允诺他,有朝一日,必会为他报仇。
怀陵将黎安扶起来:“是你口/技神乎其神,是你的功劳。”
黎安大眼睛扑闪着,天真问:“大人为何不直接将他儿子绑来?”
怀陵未回,只是起身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沈荣虽作恶多端,但黄口小儿毕竟无辜,再来一个“黎安”,他舍不得。
怀陵:“方冶呢?”
下人回话:“说是给您买药去了,不知为何去了这么久。”
怀陵将怀里十岁的黎安稳稳放到马车上,看着不知何时又起的风雪:“那先走吧。”
“大人。”
风雪中,有人唤了一声。
怀陵回头,一眼便瞥见了那风雪中一身红衣的人。
虽然隔着风雪,看不真切,但那一身衣裳,怀陵却认的出来,那是昨日闯入他房中的人身上穿的婚服。
“属下有事耽搁了。”
方冶解释了一句,怀陵这才看到方冶。
怀陵看着方冶,脸色算不上好:“何事?”
“小事,不劳大人挂心。”他也没做什么过格的事,无非就是让那几个人无缘无故被房檐上的积雪或冰锥砸了几下,然后又用小石子让他们摔了几次而已。
他正想着要怎么跟自家大人解释遇到了夫人的事,就见沈从卿慌乱跪在雪地上,手足无措的解释着。
“我……我没……没有跟踪大人,只……只是想出来买……”
怀陵眉头微蹙,只觉得此人又是在他面前装可怜,便对方冶冷冷扔了一句“你带她回去”便转身要走。
“怀陵!”
怀陵转头看了一眼,恭敬行礼:“陛下。”
成安帝却没理他,而是转头看向那刚要起身的人,一手按在她肩膀上:“此等姿色,难怪爱卿惦记。”
“都起来吧。”
旁边人陆陆续续起身,沈从卿刚要起来,成安帝却道:“莫急,朕有话要问你。”
成安帝这一问,就是小半个时辰,沈从卿身着婚服,看着一层又一层,像是厚实,实际上却并不怎么抗风。
然而成安帝问完,也没有让人起身的意思。
“陛下,府里还有事。”
怀陵催促了一句,而后道:“陛下若是来看沈荣的,还是不必进去了。”
成安帝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但面色还算平静,像是早在预料之中。
成安帝看了一眼沈从卿,而后脱下身上的狐裘,转头给怀陵披上:“爱卿披好,莫要染了风寒。”
怀陵:“臣府中还有……”
成安帝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一般,自顾自说着:“爱卿还是穿白衣好看,比昨日的喜服更好看。”
“咳……咳……”
跪在地上的沈从卿咳了几声,成安帝这才转头到:“瞧朕这记性,竟把这美人忘了,快起来吧。”
他说完,笑了笑:“朕与子安有些话说,你们先回避下。”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便听方冶惊呼一声。
“夫人!”
沈从卿身形晃了晃,又咳了几声:“没,没事。”
成安帝转身,众人刚松一口气,却听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倒地声。
“夫人!”
方冶的惊呼声比刚才更大了几分。
男女有别,又是自家夫人,方冶自然不敢动手抱人起来,于是只好喊了怀陵一声。
怀陵回头看了沈从卿一眼,只觉此人又在装可怜,但这也是个能摆脱成安帝的好机会。
本想装深情喊一声名字,但怀陵一时间没想起来,只能跑到她身边去,将人抱起来。
装出一副担心的模样:“夫人,夫人?”
“朕还以为,爱卿心里只有一个人呢,”他说完,笑了声,“罢了,爱卿既有了心上人,那人的事,朕也不必让你烦心了。”
怀陵吃力地把沈从卿抱到马车上,转身走到成安帝面前:“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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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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