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阳的余晖给破旧的农家院子镀上一层昏黄。灶膛里的火光跳跃着,映着江迎光被汗水浸湿的侧脸。他一手拉着风箱,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另一只手拿着锅铲,在铁锅里奋力翻炒着野菜和一点点粗粮。锅里发出“滋啦”的声响,混着野菜的清苦气味和一点点油腥味,飘满了整个灶房。
他背上用布带绑着的沈弥许是热得难受,扭动着小身子,发出几声哼唧。江迎光不敢停下手里的活计,只得轻轻晃动着身体,试图安抚背上的女儿。“弥弥乖,饭马上就好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生怕惊扰了背上那个小小的身子。
“爹,我饿……”八岁的梦妹拽着他的衣角,仰着一张蜡黄的小脸,扁着嘴,眼里已经包了一汪泪水。他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此刻闻着锅里的香气,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愈发难受。
江迎光心里一酸,连忙腾出手摸了摸儿子干枯的头发。“梦妹再等等,就快好了,爹给你多盛一点。”他不敢看儿子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孩童最纯粹的渴望,而他这个做爹的,却连让孩子们吃一顿饱饭都那么艰难。
院子里,十四岁的盼妹和十三岁的望妹正合力劈着一堆干柴。斧头起落间,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两个男孩都已辍学,黝黑的皮肤上挂着汗珠,身上的粗布衣服被磨得起了毛边。他们沉默地干着活,仿佛对饥饿已经麻木。喂鸡的活计相对轻松些,几只瘦弱的母鸡在院里啄食着他们撒下的谷糠。
屋檐下,十二岁的招妹和十岁的念妹趴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写字。昏暗的光线下,两个孩子凑得很近,握着铅笔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们是这个家里为数不多还在上学的孩子,江迎光就算自己再苦再累,也想让他们多认几个字,将来或许能有个不一样的出路。
灶膛的火光渐渐弱了下去,锅里的野菜糊糊也终于熬煮得粘稠。江迎光熄了火,用一块破布垫着手,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铁锅端下来,放在一旁的锅台上。一股混合着焦糊和菜根的复杂气味弥漫开来。他先是盛出一小碗,用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又吹,才试探着送到背后的沈弥嘴边。
“弥弥,啊——”他柔声哄着。小沈弥咂了咂嘴,将温热的糊糊咽了下去,似乎很满意这个味道。江迎光见状,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是他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喂饱了这个家里的“千金”,他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下一半。
“爹,我也要!”梦妹在一旁看得眼馋,拉着他的裤腿不放。
“好好,都有。”江迎光应着,开始给孩子们一个个盛饭。他拿出的都是缺了口的粗瓷碗,大的给盼妹和望妹,因为他们干的活最重;小的给招妹和念妹;最小的一碗,给了梦妹。他自己的碗里只剩下锅底粘着的一点点锅巴。
孩子们捧着碗,也顾不上烫,就着院子里的石凳,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江迎光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将锅巴刮下来,就着凉水往下咽,粗糙的食物划过喉咙,有些刺痛。
*不知道妻主什么时候回来……米卖得顺不顺利?* 他心里惴惴不安地想着。沈秦安的脾气向来不好,若是生意上不顺心,回来定要拿他撒气。一想到那双带着怒火的眼睛和随时可能落下的巴掌,江迎光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他快速地吃完自己的那点食物,又开始收拾灶台,准备烧水给妻主回来后擦洗。背上的沈弥已经吃饱喝足,安稳地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江迎光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正在吃饭的孩子们也都停下筷子,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沈秦安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夕阳最后的余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她今天穿了一件半旧的蓝布褂子,但依旧难掩那股与这个贫苦家庭格格不入的爽利劲儿。她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景象,眉头微微蹙起。
“妻主,您回来了。”江迎光连忙迎了上去,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想伸手去接沈秦安手里的米袋子,却又有些不敢。
盼妹和望妹立刻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低着头,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娘。”招妹和念妹也放下碗筷,站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梦妹还小,捧着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决定着家里所有人喜怒哀乐的女人。
沈秦安没有理会江迎光,径直走到院子中央,将手里的空米袋往地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今天似乎心情不佳,脸上的神情冷冷的。
“饭呢?”她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做、做好了,在锅里温着呢。”江迎光连忙回答,躬着身子,姿态放得极低。“我这就去给您盛。”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灶房跑,脚步因为慌乱而有些踉跄。
江迎光几乎是小跑着进了灶房,背上的沈弥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睡梦中不满地哼唧了两声。他顾不上安抚,用最快的速度从锅里舀出一碗野菜糊糊,又用筷子小心地将锅里仅剩的几片完整的菜叶子都拨到了碗的最上面,让这碗饭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寒酸。他双手捧着碗,恭敬地走到沈秦安面前,低着头,将碗递了过去。
“妻主,您慢用。”他的声音里带着讨好,眼神却不敢与沈秦安对视,只是盯着她脚下的那双沾了些许尘土的布鞋。
沈秦安垂眼瞥了一眼那碗东西,稀汤寡水的糊糊上面飘着几根蔫黄的野菜叶子,连点油星子都看不到。她的脸色愈发阴沉,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冷哼了一声。这声冷哼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凝固了,孩子们吃饭的动作停滞下来,连最大胆的盼妹都把头埋得更低了。
“就给我吃这个?”沈秦安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江迎光的心上。
“家……家里没米了,这是最后一点粗粮……”江迎光的声音抖得厉害,他本能地将碗又往前递了递,膝盖有些发软,几乎要跪下去。“我……我明天就去想法子……”
*千万别生气,千万别动手……孩子们都看着呢……* 他在心里不住地祈祷,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想法子?你有什么法子!”沈秦安的怒火终于被点燃,她猛地抬手,一巴掌挥了过去。
“啪!”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江迎光根本没敢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他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脸上立刻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火辣辣地疼。碗里的野菜糊糊也洒出来一些,烫在他的手背上,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旧死死地捧着那个碗,生怕摔碎了。
“没用的东西!连个女孩都生不出来,养你有什么用!”沈秦安的咒骂随之而来,她似乎觉得打一巴掌还不够解气,又抬脚踹在了江迎光的小腿上。
江迎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背上的沈弥被这剧烈的晃动惊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女儿的哭声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江迎光的心里。他顾不上自己脸上的疼,也顾不上腿上的痛,急忙转身,轻轻拍着沈弥的背,笨拙地哄着:“弥弥不哭,爹在,爹在……”
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吓坏了。梦妹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他吓得扑到哥哥念妹的怀里,瑟瑟发抖。招妹和念妹脸色煞白,紧紧地攥着拳头。
年纪最大的盼妹猛地站了起来,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愤怒,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迎上沈秦安冰冷的目光时,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瞬间泄了下去。他只是将弟弟望妹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护住他。
*不能顶撞娘……爹会挨更重的打……* 他的理智告诉他要忍耐,可胸中的怒火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沈秦安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心里的烦躁更盛。她最讨厌的就是哭声,尤其是男孩的哭声,让她觉得晦气。但沈弥的哭声却让她有了一丝收敛。她再怎么不待见江迎光和那几个儿子,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哭哭哭!就知道哭!还不快把她哄好!”她冲着江迎光呵斥道,但终究没有再动手。
“是,是……”江迎光如蒙大赦,抱着怀里啼哭不止的女儿,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他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儿身上,仿佛只要女儿不哭了,自己受的这点伤便不算什么。
沈秦安不再理他,径直走进屋里,重重地将门摔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江迎光松了一口气,身体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沈弥还在他怀里抽噎,他把孩子抱起来拍哄,“乖弥弥,不哭了……”他柔声说着,看着女儿哭声渐渐止住。
院子里的气氛依旧压抑。盼妹走过来,默默地收拾起地上碎掉的碗片。望妹则去把弟弟梦妹拉了起来,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眼泪。
“爹,你……你没事吧?”招妹小声地问,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江迎光抬起头,对着孩子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爹没事,皮糙肉厚的,不疼。”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招妹的头。“快吃饭吧,饭都要凉了。”
他看着孩子们重新端起碗,却都没什么胃口,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他知道,他们都吓坏了。这个家,只要那个女人一发脾气,就不得安宁。
*都怪我没用……生不出女儿,也赚不来钱,才让你们跟着我受苦……*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安静吃奶的沈弥,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痛苦。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这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喂完了奶,他将睡熟的沈弥小心翼翼地放在屋里的小床上,又走出来,开始收拾院子里的残局。他把孩子们吃剩的碗筷都收进灶房,打了水,准备清洗。
盼妹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水桶:“爹,我来吧,你去擦点药。”
江迎光看着大儿子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的身影,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不用,一点小伤。”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再坚持,将水桶递给了儿子。他走到井边,用冷水泼了泼脸,试图让那肿胀的痛感减轻一些。冰凉的井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却只是闷哼了一声,便不再有任何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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