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宁古塔(一)

(壹)来信

“夫人,有您的一封信。”朝云步履轻盈,不慌不忙,大家婢女的仪态。

周婉正凭窗依靠八仙桌旁,手上一卷《纳兰词》,慵散懒淡地接过朝云手中的信,“给止儿送碗冰镇酸梅汤,夏暑难熬。”摆摆手,“下去吧。”

“是,夫人。”

她低下头端详起手中的信,信封上写着[周婉收],看这笔迹却是有些熟悉,放在明亮的窗口再看,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蔡福儿,是她小时的好姐姐。

她迫不及待拆开了信,从开头读起。

[婉儿妹妹…]她看到这开头,眼底不自觉酸涩起来。

她们似乎有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那时,她十七,福儿姐姐也是十七。

她们的父亲同在都察院任职。她的父亲不过从五品监察御史,福儿姐姐的父亲是正三品副都御史。

两家孩子同岁,便互常往来。同在一起伴玩的,还有一个。

他是个男孩子,总是标榜自己是哥哥,其实不过也是一般大。

他叫戴殊,他的父亲是正三品吏部侍郎。

她记得,最好的时光,是那年踏春赏花的四月。

他们的父亲受到都察院都御史的邀请,去花园看那最漂亮的牡丹。

牡丹乃是花中之魁,明艳之姿,力压群芳。

也正如那时候青春美丽的周婉。

“夫人,止少爷在写字,说不渴,让端来给您喝。”朝云又回来了,木托盘上端着一碗酸梅汤。

“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周婉很欣慰地笑着,“先放这儿吧,你去忙吧。”

刚才想到哪里,她有点忘记了。周婉今年二十七了,生活上唯一开心的就是她的儿子止儿很孝顺也很聪敏。

她拿起手上的信继续读,[婉儿妹妹,很久没有和你联系,真是抱歉。你可能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在宁古塔,和他在一起。]

周婉手心一顿,信纸被她捏出一个窝痕。

[和他在一起。]戴殊,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她记得,在那个漂亮的大园子里,她和他本是一对才子佳人。

他从她头上摘下一片落英,“婉儿,这园里所有的花都没有你好看。”

她是多么害羞地闭上了眼。

“婉儿,闭上眼的你更好看,会让我幻想你睁开的样子。”戴殊的手触碰到一朵洁白的牡丹,“父亲说,再过一月,便是良辰吉日。”

她更加害羞了,背过了身。

他们两家的婚事是老早就订的,从他们七八岁的时候。

突然,风吹起了窗纱,扑在她的脸上。柔和的软烟罗就像他戴殊温玉般的手,触摸着她的脸颊。

“殊哥哥…”她的眼已经积起了泪,努力忍着不流下来。

她继续读起了信,[这次给你写信,是想求你想办法救救他。这里去京几千里,冰雪寒天,来时日行五十里,他的腿,他的身体已经不堪再忍受下一个冬季了。]

周婉的心咯噔一下,似是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胸口。

信纸从她手中滑落,他们原本是要成为夫妻的,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抛弃了他呢。

泪水终于滴落下来,沾湿了信纸。

淅淅沥沥,她还是能忆起十年前。

她正在与她的殊哥哥赏花,父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婉儿,这是沈大人。”

父亲曾经教导过自己,在外人面前,切记淑女之姿。

她不敢抬头,矜持得只是欠了身,“大人万安。”透过蓝色的褂子,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白底黑色的官靴。

一旁的戴殊也跟着鞠了礼,“拜见大人。”

都御史沈之尧便是这宅子的主人,从一品的官位,都察院最高级别的长官,可为天之耳目监管文武百官。

“公子小姐玩玩闹闹,不必拘束。”沈之尧笑着对身边的副都御史蔡修小声说,“周大人的千金可比你家的福儿像女孩子。”

“沈叔叔,难道你说我不像女孩子吗?”蔡福儿摇着自己爹爹的手臂,娇气一声,“爹…我不和你们大人玩了,你们欺负人。”说着拉起周婉的手,“婉儿妹妹,那边有片好大的鱼塘,里面有好多的红鲤,我们去看看。”

周婉谨记女子该有的仪态,不敢乱动乱言,生怕出了差错,丢了父亲的颜面。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父亲,却也看到了沈大人。

这沈大人做到这么高的位置,刚听福儿又叫他叔叔,本以为是多大的岁数,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倒也白净,但威严冰爽的脸不及她的殊哥哥帅气温柔。

“去吧,小心点。”父亲发了话。

周婉这才被蔡福儿拉动了脚跟,但她依旧不失女子仪态,小心翼翼,走起碎步。

“侄儿也去了。”戴殊也按照规矩退下了,他才十七,父亲才打算为他捐个地方同知候补,不敢与长辈呆在一处。还是照看他的未婚妻比较稳妥。

沈之尧的眼不时瞄到鱼塘边周婉的纤弱倩影,心中想起诗经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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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宁古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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