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祸端
夜里,都御史沈之尧俯在案边,手里捏着一份副都御史蔡修递交上来的名单。
是这些年吏部侍郎戴仲书收受贿赂,在每年官员的考核中做手脚,安插进京的官员名单。
他仔细看过,几十个京官职位,居于要职的都是太子的亲信。
是否应该上报皇帝,还是压下来。他这个都察院的最高长官不敢轻易决断。
主要是看皇帝是否对太子的爱如往昔。
突然一阵夜风吹开了书房的门,玻璃罩中的灯芯摇晃了几下。
他起身叉好门,孤身一人坐到屏风后面的床榻上。
这些年他小心侍君,处处揣摩皇帝的心思,才换来这从一品的都御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
他弓下腰,想脱下自己黑色的官靴,脑中竟浮现前日花园中见到的那名女子的娇容。“周婉”,他小声喃喃着,“婉儿”,多么温柔美丽,低眉顺眼,合他心意的女子。他甚至开始想象着,她用她娇柔雪白的小手服侍他,为他脱下鞋袜,为他宽衣,为他按摩酸硬的脖颈,在他怀里娇喘连连,为他生儿育女。
想及此,他蓦然回到现实。他的原配妻子因难产去世已有十年。
他以公务为重,一直未续弦,家中也并无侍妾。
如今,遇到她,他是又想成家了。
周婉儿与戴殊的婚约,他是知道的。
第二日上朝,他带去了弹劾戴仲书的奏疏,但是否启奏,一切要看皇帝的心情。
出乎意料的,一道废太子的圣旨把朝廷搅了个底朝天。
所有官员无不在列数太子一党的罪责,借此公报私仇的也不在少数。
他袖中的奏疏很自然也呈交了上去。
沈之尧明白这是要变天了,戴仲书不过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不说他是否真的收受贿赂,安插官员,单太子曾举荐过他,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不过是行了顺水推舟之事。
大发雷霆的皇帝处在气头上,抄家发配的圣旨即刻下达。
[吏部侍郎戴仲书全家,流刑宁古塔。]
“叩谢皇恩。”戴仲书跪在门前的灰石板上,有怨也只能咽下。
“我一生兢兢业业辅佐太子,却是这样的下场。只是苦了我的孩儿。”
戴殊瘫坐在地,他是官宦家的公子,十七年来都是锦衣玉食。
宁古塔,去京东北方两千里,辽东极地,冰寒封天。
发配那里的人,戴着枷锁日行五十里,缺衣少粮,到达者不及三分之一。
戴殊虽年少,却不怕死。“婉儿。”他念着她的名字,“那我的婉儿呢?”
太子倒台,人人自危。
周大人捋着胡须,他家与戴家交好,又有联姻之约,生怕被牵连。
“这婚必须退!”他狠心地扒开跪在他腿下自家女儿婉儿的手,“这也是为了你好!”
“爹!求您,您是监察御史,有能力为他进言重审。”婉儿几乎是匍匐在地,杏眼肿得如桃大。
“女儿,我知你与他青梅竹马,有深厚的感情。我与戴大人的交情也并非虚假…”
婉儿听得父亲叹息的口气,知是这事并无回旋之地。
她的父亲,不过是从五品,自保还来不及,哪里有能力去帮人。
戴殊全家出发的那天,她被圈禁在了后院,连见他的最后一面都不能。
女子未出阁,不能随意见任何男人。
从前,他是她的未婚夫,现在,他们天各一方,了无瓜葛。
与父亲哭闹的女子不只周婉一个,还有蔡福儿。
枝桠一声,周婉从十年前的回忆中回来,又是婢女朝云。
“夫人,与老爷同去江南的家丁提前回来了,说老爷今日下榻京郊行馆,明日便可到家。”
“知道了。”
她的夫君,都御史沈之尧,沈大人奉旨巡视江南盐务,明日便可归家了。
“殊哥哥,福儿姐姐,你们可还好?”周婉捡起掉落地上的信纸,继续读起。
[那年,我苦苦求过父亲,殊哥哥一家还是上路了。我不忍他路上辛苦,便瞒着父亲带着仅有的首饰银两按着他的足迹追寻了过去。我可以骑行高头大马,可以雇佣轿夫,可殊哥哥不行,他是戴罪之身,必须一步一行。四月上路,足足走了一百八十三天才到,殊哥哥的足底已全是血泡,那里极寒,到达之时,脚已没有了知觉。]
周婉不忍继续读下去,殊哥哥受了那么多苦,她为什么不能像福儿姐姐那样追随他。
这么多年,她事事谨慎,三从四德,做到极致,未嫁从父,出嫁从夫。
却是舍弃了最爱的他,她错了,她不如福儿姐姐,远远不如。
泪水滴下去,晕染了墨字。
[婉儿妹妹,现今太子复位,大赦天下,一同发配到宁古塔的官宦人家十之**或是归家,或是减刑,为何戴家迟迟收不到皇恩?]
周婉这才忆起,太子复位半年以来,从前受连累的官员终于等到拨云见日。
这些卷宗,正是由她的夫君,沈之尧重审裁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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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宁古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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