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白无云而言，这个世界确实是有类似神明的存在的。但是他们并不高尚、更不伟大。
所有人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可以随意摆布观察的玩偶或是虫豸。
他们一遍遍地让人的灵魂在不同时空里循环往复，面对人们的喜怒哀乐也无动于衷，只会冷冰冰地以绝对旁观者姿态冷静分析。
神奇的、令人欣喜的是，在经历几番轮回后，白无云突然察觉不到观察着他的“神明”的视线了。
解放、自由、愉悦冲击了他的大脑。一如脱缰野马，这次轮回的白无云花了巨资购置下沅城郊区一整片湖水隔开的地产——包括一栋古楼。
地契拿到手当天，白无云就去街上买回来几副空白的红对联纸和米糊。他仰头看着古楼上原有的镌有鎏金大字的匾额，思索一会就大手一挥写了起来，然后不带犹豫糊上大门。
上书“千言万语道不尽，机缘难得路无穷”。
横批“改革先锋”。
改革之路总是遍布荆棘，更何况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白无云有两只“前蹄”，失败个两回也很正常。
“你好呀，我又回来了。”
白无云手上提着支蘸了金墨的毛笔，第三次开始着手改造这栋古楼。
…………
杨云眉头紧锁，坐在一堆仍在运作的仪器旁好似冷冰冰的机器人。
数据出错了——根据初代实验到最新实验的数以万计份数据的粗略统计，出错的远不止她这次所发现的名单上这些样例。
也许从这项计划开展不久后问题就已经出现了。
杨云捏了捏眉心。
她是上个月中旬才接手的“南柯”系统管理权限。
也许是前几任管理员工作的疏漏，当然更有可能是大家的心照不宣——即使系统防火墙多次被针对安全漏洞进行攻击甚至被种植病毒，之前的管理员们也只是将其当做普通攻击进行上报或是瞒而不报。
“全都上报哪有这精力。”
昨天杨云去向上级反馈时王木就靠在椅背上，无甚所谓说到，“小漏洞你们能补就补了。工程师就那么几个，排不过来的。”
不过杨云心里清楚，他们不过是害怕被上报的问题太多被总部知道会被削减实验经费罢了。
杨云走出办公室时就在想：“运气好”的话没准儿实验直接终止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这个实验项目自打开始的几十年以来进展都不是很理想。
技术不成熟、实验无有意义进展、项目消耗了大量资金却可能面临着无法投入市场变现的尴尬局面。
————
“壹叁叁贰”试运行治疗计划是以“南柯”系统为基础平台的实验项目。
该实验项目是由几位初代研究员共同提出的一个针对有严重心理创伤的精神类疾病患者的高度定制化治疗计划。
研究员在实验初期就凭借高额奖金通过线上招募吸引来许多志愿实验者。但在了解实验需要采集实验者的诸多私人信息后志愿者就只剩不足百人。
南柯系统以采集的志愿者信息生成患者的模拟角色，让其专属角色在虚拟世界中接受各种模拟治疗计划并根据其角色反应作为评估辅助现实世界中患者的治疗。
简单来说，初代的南柯系统就是一个能够时常个性化更新的单机游戏。
只是挑战者不是“玩家”——即其对应的患者角色，而是系统——或是说游戏中的npc。
如果npc给出的反应让玩家表现出病情恶化的情况甚至是做出自我消亡的选择，那么该角色游戏数据清零，系统将根据上一轮采集到的数据重新定制游戏场景。直到系统模拟器制定的治疗计划让患者病情明显好转或是治愈才能算作“通关”。
但是人为采集患者信息所制作出的患者模拟角色与真实患者的思维模式往往相差甚远。
经过近二十年的钻研，“壹叁叁贰”生命科学研究所终于研发出一款脑电人机采录装置。在将这套装置与南柯系统融合的基础之上，系统内除却完善了与现实世界世界观相同的模拟世界还更新了一个趣味性较强的不同世界观的架空世界。
“壹叁叁贰”试运行治疗计划的实验在此之后终于有了阶段性的飞跃。
更新后的南柯系统不再需要人为地对角色进行建模后的设定输入，而是直接由脑电采集装置读取志愿者的记忆输入信息并建模。
当然，这种高效率的工作方式却也伴随着高风险的**泄露可能。因此，系统对数据采集者会进行信息保护，研究所也会与其签订相关保密协议。
高额的赔偿金以及不会对实验者造成任何物理伤害的条件再次吸引来大量的志愿者。幸运的是，这次拒绝提供个人信息的志愿者的比例大大减少，这为刚有起色的实验项目提供了足够的数据。
————
时间来到3174年8月，这是项目开展以来的第43个夏天。
此时“壹叁叁贰”试运行治疗计划已经几乎放弃投入使用了。
原因也很简单，即使凭借系统能够实现不限次数的个性化治疗计划的调整，活生生的人类的思维却无法被过往的条条框框的记忆所拘束——人的思维活动是时时刻刻都可能变化的，是没办法被完全复刻的。
因此由实验得出的所谓“完美治疗计划”并不完美，更不具备实践的意义——还有不得不承认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痊愈。
有些经历，发生过就会留痕，磨灭不了。
而这个项目如今之所以还在开展，可以说是现研究所所长的执念使然。
八年前，本为研究所一“泯然众人”的普通研究员小陈在听说前所长放狠话说如果项目两年内再无进展要把“南柯”卖了给“哇某游”游戏开发公司时勃然大怒。
“卖给谁也不能卖给‘哇某游’！这么多年下来所长跟南柯一点感情也没有吗？怎么能忍心把南柯交给他们！”小陈猛地一拍桌，对着同事愤愤地道：
“他家建模那么丑，没品的东西！”
之后小陈联合其他研究员根据手头上已有的东西做了个“南柯”的简化版子系统向上面批了个“南柯一梦”的游戏开发项目并成功大赚一笔然后把前所长给踹下了位。
陈所长秉着“不蒸馒头争口气”的行事原则，仍未放弃最初的这个实验项目。
虽然现如今的研究目的与之前大为不同，但他仍旧选择投钱让人继续运营着“南柯”系统。
说来有些好笑，钱都是靠其他项目的盈利拨过来的。
跟杨云同一批进来研究所的老萧戏谑其为“壹叁叁贰‘老人’专属赡养服务”。
南柯系统在过去几代研究员开展工作时就一直存在未能修复的漏洞。
在前所长即钱所长的强烈要求下，系统开发团队不得不给南柯更新了一个全新的架空世界。
虽然不知道钱所长的要求于实验有什么意义，但是钱到位了要求自然也是要完成的。
包括小陈在内的系统开发团队思来想去琢磨了又琢磨，这新的世界既然都加上了，不用白不用，索性一拍脑门，就加了个让实验npc在自我消亡后自动切换世界观进行时空循环重启的设定。
随着实验不断自主运行、数据库不断更新叠加，原本还能忽略不计的漏洞终于引起了质变。
本应在重启后自动删除的npc数据没能被清除，反而生成同样的角色同时在不同世界观重启了。
如果只是少量样本如此还能依靠人为删除挽救，但是倘若有大批量的数据以指函数形式复制倍增并不断生成新版本，早晚会使系统彻底崩溃。
要是一直找不到系统运行出错的原因，届时能采取的措施只有将“南柯”格式化。
出于个人意愿，杨云并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经过多次时空循环的实验npc以随机的概率自动脱离系统的监控——而这概率会以无规律地形式随着时空循环次数的增加而增大。
系统工程师将这个不确定概率称为“游离熵”。
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够修补这个漏洞。
杨云闭上眼，全身瘫在椅子上强制自己停止了思考。
室内沉寂好半晌，数据处理室的门突然自动滑开移向两侧嵌入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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