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修简洁的办公室内，冷气不间断的工作，锡兰红茶特殊的香味扩散到众人鼻尖。
八月盛暑天燥热，江岁岁腿上长裤布料单薄，被袁阆大腿挨着的那块皮肤仿佛被烙铁烫到，漫出丝丝缕缕的燥意。
偏袁阆像是毫无察觉，反而用那双漂亮的手，慢悠悠地拎着烧开的水壶，用沸水冲洗茶盏。
从烫壶开始，到分茶结束，一整套泡茶流程被他做的赏心悦目。
“表姨，”袁阆上半身稍倾，亲自将茶盏连同杯托一起奉了过去，“不是我不给表弟留情面，公司有公司的规矩，一旦这个口子开了，海宜在闸北的路算是完了。”
中年女人叫王芝：“没、没这么严重吧？”
“表姨，袁家在珠省，闸北属于珠省，”袁阆眼睫沉下，从五斗柜中拿了盒甜牛奶，慢条斯理倒入红茶杯中，“这千丝万缕的亲戚已经来了许多拨，这个说认识我妈，那个说认识我爷爷。”
他语速不疾不徐，将温好的奶茶递给江岁岁。
“试试喜不喜欢。”
江岁岁：“......”
办公室另外四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短暂的沉默。
等江岁岁把调制过的奶茶杯握进手心后，袁阆才重新看向王芝：“海宜只拥有机器代理权，每一台机器出库时，我们都要向厂家支付全款，这不是一件衣服、一斤水果，一台机器动辄数十万，若每个人都想欠款，海宜资金链撑不住的。”
“......”王芝不懂这些，她有些着急，“你也知道你们机器太贵了，我们都是农村人，一下拿不出来几十万。”
袁阆绯红的唇扯了扯：“海宜不会跑的，您等表弟凑够钱，我亲自招待。”
“......”
“表姨，”袁阆呷了口水，“表弟二十了，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情，动不动就跟我妈告状这一招，我两岁就不用了。”
王芝：“......”
若是方才那些话还算客气，最后这句简直是在直接扇她脸了。
如此修罗场的场面，江岁岁呼吸都不由得屏住。
满屋茶香中，空气不知不觉凝固。
沉默须臾。
李毓明咳了咳：“表姨，表弟有创业的心是好的，只是你不能一脑门投几十万进去，你光把机器买回家，后期维修和墨水配件都是大头，还有，你们有订单了？”
“......”三个人都被问住了，王芝磕巴道，“有家卖梳子的...”
“他有多少订单，”李毓明问，“能长期供应吗？能稳定给你们吗？”
“......”
李毓明端详他们神色，知道老两口只是因为头脑发热的儿子，耐心劝道：“这机器矜贵，我们有几个成熟的客户缺少操作员，不如，我把表弟介绍过去，让表弟先学一学操控机器，感受一下？”
然而话一落，王芝就为难道：“这孩子不愿给别人打工。”
只想自己当老板。
“家务事，表姨跟表姨夫自己处理，”袁阆下了逐客令，“公司规矩不会因任何人改变。”
“......”
“还有，”袁阆一双长眸似笑非笑，凌厉到骇人，“我爸妈的手机已经被我拉黑了，谁来说情都没用。”
-
终于送走那母子三人，李毓明掬一把额头汗：“公司再多开段时间，你们家一千八百里远的亲戚能被你得罪完。”
“他们都不怕为难我，”袁阆嗤笑，“我管他们死活。”
江岁岁一杯奶茶喝了大半，她抿抿唇瓣上的奶渍，把杯子搁到茶桌。
杯底接触桌面的轻响，让袁阆回眸瞧她：“无聊了？”
“......”江岁岁觑他两眼，“村镇就是这样的，大街上随便拉几个人都是亲戚。”
他得罪一个，等于得罪了隐形中的许多个。
袁阆眸子凝住她：“不赞同我的做法啊？”
“没有，”江岁岁连忙否认，“就还是...好奇，你怎么会把分部开来这里。”
提到这个，李毓明一拍大腿，兴致勃勃：“之前总部一直在商讨分部地址，两个月前的某天，在会议上，这狗货手指头一扬，落到闸北这个点上。”
“......”江岁岁嘴角抽抽，“啊，这么随便的吗？”
“就是啊，股东们恨不得拿个放大镜，看看闸北到底在哪里，”李毓明说，“结果愣是没找到。”
江岁岁：“然后？”
李毓明清清嗓子，摆出一副“爷说哪就是哪”的调调：“你们现在不知道没关系，但巧了，爷就喜欢挑战不可能，不久的将来，你们会看到闸北出现在焦点新闻上。”
“......”
沉默。
死水一般寂静。
下一刻，江岁岁彻底崩了，笑到肩膀都在颤。
李毓明跟着她一起笑。
袁阆面无表情，阴飕飕的：“不相信？”
“不是...”江岁岁止不住，压着笑息，“你真的...这么说的？”
她眼睛弯成月牙儿，脸颊深出笑涡，明媚璀璨，像春天的骄阳。
袁阆唇角微抿，忽地伸出指腹，轻轻戳了戳她的笑涡。
“我在描述一个事实。”
“......”
江岁岁笑声戛然而止。
男人手指温热，带着些许粗粝，就那么，亲昵的，贴在她脸上。
李毓明眼珠子转了转，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边嘀咕边出了门。
残余茶香的房间，袁阆云淡风轻收回手，淡然问：“脸上居然有酒窝，以前都没发现。”
“......”
江岁岁抿抿唇肉，起身：“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
回桃李村途中，车内一直安安静静的，没人先开口说话。
经过那片乱坟岗时，袁阆往副驾瞥了眼，沉声：“来之前我已经判断过会遇到哪些问题，太在意别人的想法会束手束脚。”
“你有底气，”江岁岁应他，“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这样。”
“......”袁阆顿了顿，开口时，明显的不悦，“只要你不怕，怕的就是别人。”
江岁岁弯弯唇：“你是没在乎的人了吗？”
只要还有在乎，便会有软肋。
“江岁岁，”袁阆沉了调，“你是觉得我冷血？”
“没有没有，”江岁岁连忙摇头，“就好好的说话...怎么还生气了。”
袁阆唇线僵直，显然被她气到了。
江岁岁眨眨眼，朝着他的方向，轻软着声：“别生气了，就觉得...你这样很好，我就做不到。”
她长在桃李村，又因被收养的身份，活的向来小心谨慎，深怕行差踏错，会为父母招来闲言碎语。
而袁阆，是她不曾见过的“叛逆”。
少年走马观光、喜笑怒骂皆随意动，大约就是这样了。
袁阆不搭理她。
“袁门良，”江岁岁唤他外号，“刚才那个奶茶煮的很好喝，以后我还可以去喝吗？”
“......”袁阆表情肉眼可见的松缓，“是谁今天才说过，以后不来这边？”
“我，”江岁岁认的干脆，“那我反悔了行不行？”
袁阆鼻息溢出丝轻笑：“行吧，认错态度尚可。”
江岁岁压住唇边弧度，觉得这个弟弟真的挺好哄。
车子快开到村头时，江岁岁喊住他：“这边停吧，别往里开了。”
“怎么，”袁阆把车靠边，“还有点路。”
江岁岁实话实话：“被村子里人看到，会传闲话。”
上次他跟袁圆一起来还说得过去。
“......”
闲话？
袁阆面无表情，颇有些赌气的口吻：“外面那垃圾桶看见没？”
前方五米处有只绿色塑胶垃圾桶。
江岁岁不明所以：“嗯。”
“后面那娃娃，”袁阆一丝不苟，“帮我扔进去。”
“......”
僵持须臾，江岁岁无奈：“你别闹，这么贵的东西...”
她真的没办法替朵朵收下。
“可以，”袁阆眼尾睨她，“你叫我姑娘自己来拒绝。”
“......”
他打定主意要把娃娃送给江朵朵，江岁岁斟酌片刻，终于点头：“那我先替朵朵谢谢你，有机会，再叫她爸爸亲自谢你...”
“谁要他谢，”袁阆脸色瞬间沉了几度，“走不走，不走我开进去了。”
“......”
脾气真是暴躁。
江岁岁眼睛半弯，脸颊皮肤吹弹可破，像最美味的糕点。
她温温柔柔的，看着被乡村夕阳笼住的男人：“袁阆，欢迎你回来闸北。”
袁阆一双剑眉渐渐柔和，他身体稍倾，手掌在她发丝上七零八落揉了把。
-
重新回到创业园后，李毓明审视的眼神打量他：“我就说你有古怪，心血来潮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跑...”
袁阆漫不经心进了办公室，任他在身后絮叨。
“哎，这些年你恋爱也不谈，”李毓明审犯人似的，“别不会是一直惦着江岁岁呢吧？”
袁阆垂下眼，均匀修长的指骨捏了叠文件，以无视应对一切。
李毓明：“我说，你要真惦记她，为什么不早点？”
袁阆手上动作停了：“当小三啊？”
“......”
什么玩意？
江岁岁有对象？
李毓明大脑凌乱：“那你现在回来...”
办公室内寂静。
须臾，袁阆冷淡的薄唇轻扯：“她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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