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医生握着手术刀上台救人，他有满腹爱心与焦虑，他祈求手术顺利、病人安然无恙，他跟家属一样关切病患。
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他沉静地摘去肿瘤，“冷血”的放进支架，眼睛都不眨的缝上血肉，再淡淡一句：“手术很成功，转去普通病房。”
“感情是你的下限，”袁阆徐徐道，“但专业才是上限。”
若只凭感情做事，她不用去参加培训，不用经历各种考核，进修各种最新体系的知识。
这是头次有人对江岁岁说这些话。
她后脑勺压住肩，昂着脑袋，几分怔神的看着他。
袁阆的这番话，如同拨开眼前迷雾的那双手，让她忧虑了许久的心，豁然开朗。
之前浓雾弥漫的前路，在眼前渐渐清晰。
“我该怎么做？”她下意识求助他。
袁阆双眸黑了几瞬，为她不经意间流出的依赖与信任。
“海宜在准备开发线上市场，”他嗓音柔成了水，慢慢哄着她，“我觉着还不错...你有没有考虑过康复院的未来？”
江岁岁不懂。
她只是个不足为道的康复师。
她从不会跳脱于自身位置，站在更高的角度去规划康复院的未来。
有时候，故步自封才是她安全感的来源。
“回去跟你们院长聊聊，”袁阆耐心道，“光等着家长找上门多慢啊，得给他们科普开，对吗？”
江岁岁唇角翕动，嗫嚅：“怎么科普？”
闸北匮乏的不只是物质资源，还有对特殊教育的认知，江岁岁不只一次见过异常的孩童被家长耽误，哪怕她苦口婆心劝说家长带孩子去做个检测。
更多时候，她明知那个小孩有问题，却不敢跟家长开口。
他们忌讳这些。
袁阆温柔的眸子凝住她：“给你们介绍一家特别好的软件开发公司，建一个专业网站，除了科普，把你需要跟家长单独对接的干预方式公布在上面。”
一方面可以减轻康复院的人手不足。
二是针对付不起高昂费用的家长能够有条件、有方向的自行学习。
也不用她再去患儿家里手把手的教。
“......”江岁岁瞳色亮了一瞬，又弱了几分，“很贵吧？”
“不贵，”袁阆半边眉梢挑了下，“100块包圆了。”
“......”
虽然知道他在胡扯，但江岁岁感激之心空前高涨。
她不知不觉甜了调：“我回去就跟我们院长提。”
袁阆喉咙好像咽了下，冷不防冒了句：“怎么谢我？”
“......”
“江同学，”袁阆垂眸望她，几分拽拽的味道，“我讲了这么久，嘴巴都干了，连口水都不给喝，对吧？”
江岁岁懵懵的：“你要喝水啊？”
袁阆鼻息淡出一丝笑，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
江岁岁从消毒柜里拿出水杯，走到饮水机接了点水，恭恭敬敬的递给他：“给。”
“......”袁阆眼皮耷拉下，“我有手？”
他一只手握刀，另只手摁在排骨上，两只手都沾了油腥。
这意思不言而喻。
让她喂他。
江岁岁：“没关系，你用完我来洗。”
“......”袁阆给气笑了，“沾过生肉的杯子，我一般都扔。”
他目不转睛，一字一句：“这杯子580块，你想让我扔？”
“......”
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江岁岁握住水杯的指骨白了一点，她踮起脚尖，把水杯凑到他唇边，小声嘟囔：“你干嘛买这么贵的杯子。”
袁阆不动声色，配合她的身高，把腰身矮下一点。
他唇微启，眼睛却直勾勾盯在她脸上，一寸都没移开。
男人饱满的喉结因吞咽滚了滚，江岁岁手猝然抖了下，心脏跳到失了速。
扑通。
扑通。
厨房悄寂，能听见袁阆咽水的声，江岁岁极力稳住手，生怕那点失常的心跳会被人听见。
慢吞吞喝完水，袁阆黑眸碎着光，他舔舔湿润殷红的唇，沉磁的嗓音像暗夜里惑人的妖精：“你脸红什么？”
“......”江岁岁垂眼，身子转向水龙头，干巴巴的，“热。”
“热？”袁阆喉咙里低荡出笑，“有吗？”
女孩子背影僵了片刻，佯装忙碌的清洗那只水杯，头也不回的：“就热。”
行吧。
她说热。
那估计，是真热。
袁阆压平唇角笑，没再继续逗她，认认真真对着手机教程做菜。
他学东西很快，只是第一次做的东西不大尽如人意。
而江岁岁不挑剔，很捧场，遵循本能的边吃边夸赞，情绪价值提供了十成十。
“这都糊了，”袁阆盯着那盘排骨，不悦道，“你能别瞎夸？”
江岁岁好脾气：“你第一次做嘛，有点糊糊的焦香，不信你尝尝。”
“倒了吧，”袁阆不为所动，闹脾气的样子，“别吃了。”
江岁岁夹了点青菜给他：“那你放着，我喜欢，我要吃。”
“......”
怎么感觉两人身份颠倒了。
袁阆不喜欢她把自己当小孩哄。
他愣头青似的，把那盘糊糊的排骨全部倒进自己碗中：“既然这么好吃，那我一个都不给你。”
“......”江岁岁撇唇，“小气鬼。”
“江岁岁，”袁阆用筷子扒拉那些排骨，挫败道，“我多练练，一定让你吃上不糊的排骨。”
“......”
场面轻松的氛围稍稍凝固住。
今天是特殊情况，以后，他们应该不会有频繁的联系。
江岁岁没吭声，一口接一口咬着青菜。
袁阆抿直唇，定定看了她一会，忽地说：“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
“江岁岁，”他冷了腔调，“你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
餐厅沉默到寥落。
良久。
袁阆沉沉吐出口郁气，语气不明：“我不缠你，我要脸，好吧？”
江岁岁脸快埋在碗里，闷闷的声：“别胡说，打你嘴。”
“......”袁阆破罐子破摔，“要么给我放出来，要么给你打嘴，你选吧。”
他步步紧逼，江岁岁束手无策，以沉默应对。
袁阆抿抿唇，漂亮的手指在桌面爬行，悄悄摸到她手机方向，看似在征询意见：“我自己放出来了？”
“......”该说不说，江岁岁居然被他这个行为给逗笑了，她不客气地压住手机，“你怎么跟朵朵想偷玩我手机一样？”
那放在明面上的贼兮兮。
袁阆觑她两眼，趁她不备，迅速把手机抽走。
江岁岁：“......”
解锁密码袁阆知道，他大摇大摆进入通讯录，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你别怕，”做完这些，他理直气壮，“我不会随便打扰你的。”
江岁岁垂下眼，往口中塞了几粒米饭：“认真打扰也不行。”
“......”
套路居然被看穿了。
-
用完晚饭，江岁岁去了趟洗手间，她对着镜子检查眼睛，确定之前的红肿全消了，一丝异样都看不出后，才放心回桃李村。
她车被李毓明开走，而李毓明又来过电话，说一时半会回不来。
江岁岁只能坐袁阆的车回村。
车子一如既往的开到村口停下。
夜色漆黑不见五指，车灯劈开暗夜，如野兽匍匐。
江岁岁看一眼驾驶位的男人，客气道：“回去小心点。”
她手将将握住门把，只听见“咚”的轻响，是被从内锁上的声音。
江岁岁愣了愣，扭脸。
男人眉眼古井无波，干净的轮廓无一不透出精致。
晦暗的光线下，两人互视。
“元旦...”袁阆浅抿了下唇，“一起过？”
江岁岁短暂的怔忡，她敛回浓密的睫：“那天我有事。”
“......”袁阆嘴巴动了动，挤了句，“真有事？”
他不大相信。
江岁岁点头。
“你最好真有事，”沉默须臾，袁阆扯出点笑，吊儿郎当道，“撒谎的孩子这辈子都吃不上榛子巧克力。”
“......”
江岁岁真的有事。
虽然她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只知道父母让她把那天时间空出来。
回到村里后，不知谁家的狗在叫，寒风刺骨，刮痛她脸和耳垂，江岁岁手塞进棉衣口袋，指尖触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她脚步不知不觉慢了。
是那双手套。
袁阆织给她的。
她自己装进来的。
-
与此同时，另一边。
回桂花苑途中，袁阆接到李毓明电话。
电话中，李毓明语气严肃：“小土豆家出事了。”
袁阆嗯了声，示意他往下说。
“那土豆爸爸tm全是装的，他根本没病，”李毓明怒道，“他就是嫌土豆添负担，不想要了，想捂死他，土豆妈妈不舍得，两人权衡的结果，就是让土豆妈把岁岁骗去...”
这是让土豆活着的条件，王芬最终答应了这种做法。
但因袁阆的出现，这个计划胎死腹中，土豆爸爸张茂一怒之下，趁夜在土豆房间燃起木炭，关紧四周门窗，以此方式了结他。
王芬发现时已经晚了，她抱着土豆小小的身体坐在院中哀嚎，引来邻居报了警。
“阿良，”李毓明问，“怎么办？”
袁阆漆黑的瞳孔与夜色融为一体，晦涩的声线：“让人好好安葬小朋友。”
李毓明：“大人呢？”
这是一出悲剧，仿佛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外人看到的，是张茂和王芬的无奈，是被土豆病情拖垮的家庭。
然而这其中，却掺杂了江岁岁的意外。
纵有万般苦衷，他们不该任由苦衷滋生人性阴暗，借此把江岁岁拖进去。
袁阆咬出冰冷的字：“好好‘帮一帮’警方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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