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楼风雨暗涌,喝了一下午茶,相亲总有结束的时候。
作为求娶方,宋夫人客客气气陪了大姑姐宋薄秋两个半小时,笑得脸要僵了。
作为此次相亲的当事人之一,宋良峥的感受也是晕晕乎乎的,明着这是他与白微的相亲,实际前前后后一百二十三分钟,他总共跟白微说了不到十句话。
意识到这点,他看霍青荇的眼神不对了。
也是第一次知道,表弟这么健谈,上到天文,下到地理,中间掺杂对理想型的设想,和他聊天,压根感觉不到时光流逝。
恨不能将其引以为知己,邀请青荇回凛城老家,两人再促膝长谈。
时间来到下午五点三十五,天色晦暗,估摸着小辈该聊的都聊了,有了起码的了解,宋薄秋朝女儿招手。
霍青荇眼尖地收到她娘的明示,面上温文尔雅:“表哥,娘在喊我们呢。”
经她提醒,宋良峥这才记得去看窗外。
外边风雨大作,街道行人稀落。
他歉疚道:“这一聊,怎么忘了时辰?”
“良峥。”
宋夫人拎包走过来。
“舅母。“霍青荇站起身,颔首见礼。
身侧的白微也是如此,礼节周到,令人挑不出错来。
宋夫人脸上笑容扩大:“你们聊得怎样了?”
她和颜悦色地看向白微。
霍青荇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扬眉瞅着自家表哥。
清清亮亮的眸子。
也不知宋良峥从这一眼里得到哪种提醒,他如梦初醒,赶在白微开口前扯扯娘亲衣角。
宋夫人眉头下压,若非当着亲戚,早要斥他了。
宋良峥面皮发烫,好在姑姑的到来将他从窘迫难言的境地解救出来。
“天儿不早了,惜玉,我们先回,关于两个小的,咱们回去电话里慢慢商量。”宋薄秋还以为事情成了,眉梢喜色轻悬,说话声透着轻快。
霍青荇眼睁睁瞧着她舅母上演变脸绝活,心里作何想又不得而知,客客气气不失亲近地告别陈惜玉母子,她护着白微下楼,俨然尽职尽责的护花使者。
宋良峥叹服表弟小小年纪兼具的君子气度。
行到风雨楼门口,霍青荇余光一瞥,脚步停顿。
“惊蛰?”
“没事。”
一家三口坐进汽车,关上车门,霍少爷放松地靠在椅背,舒出一口长气。
累死了。
她摘了架在鼻梁的金丝眼镜,从西裤口袋里,摸出软帛擦拭镜片。
白微笑颜绽放:“辛苦了?”
霍青荇啧了声:“不足挂齿。”
为阿姐挡桃花缘,这是她应做的。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坐在副驾驶位的宋薄秋眉毛一皱,泛起嘀咕。
风雨楼门前。
送走亲戚,回到三楼包厢,宋夫人板起脸:“良峥,你什么意思?”
“娘……”
“你也知道我是你娘!我问白小姐话,你捣哪门子乱?”
“娘……”宋良峥头皮发麻,内心疲惫,然而想到表弟发自肺腑的鼓励,他颤声道:“儿和白小姐不合适。”
“不合适?你是想放弃?你到底清不清楚今天来是做什么的?“陈惜玉指尖轻按太阳穴:“你和娘直说,是不是你惹白小姐不快了?”
“不是……”
和相亲对象之间的小插曲,宋良峥不打算同她娘直言。
或许是为了那可怜的自尊心,或许,是霍青荇的点拨让他有了张嘴的勇气。
他低下声来:“都说了不合适了,白助教貌美才高,是很多人仰望尊崇的白月光。接触下来,对她我只有敬佩之情,没有男女之意。我喜欢、我喜欢温婉娇俏的姑娘……”
陈惜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相亲失败了?”
宋良峥颓丧地叹口气。
“怎么这点小事也能搞砸,一个女人都搞不定,回去怎么跟你祖父交代?他老人家,可没你娘我好说话。”
陈惜玉被这个儿子气死了:“你呀你,好好想想吧!”
雨水沿着屋檐滴落成串,站在风雨楼檐下,宋良峥进行了深刻反思,想的多了,他发现青荇对他的态度好奇怪。
也可能是他疑神疑鬼了。
表弟的话完全是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不似他的家人,凡事要先考虑家族荣辱。
这么好的表弟,宋良峥不想用恶意来揣测。
他也没对娘说谎,他对白微,敬重有余,不敢生绮念。
有了性格强势的娘亲,再娶个样样胜过他的妻子,想想都觉得窒息。
月亮还是挂在天上的好。
揽月入怀,也得有那本事。
一道闪电劈下来,天穹横贯一道白光,宋良峥的心颤了颤,不敢想回家后怎么面对严苛的长辈。
秋风吹斜落雨,雨珠淋在他的锦缎长袍。
白微说他自大的那番话言犹在耳。
他掸掸衣袖——还是觉得白助教太强势了。
.
汽车绕过几条街,回到寸土寸金的长鸣路。
丫鬟们簇拥着大太太进门,接过她手里的包和围在脖间的丝巾。
宋薄秋稳稳当当坐下:“说说吧,是成了还是没成?”
“怎么可能会成?”
话憋了一路,霍青荇小嘴叭叭的:“表哥那人,地地道道的宋家人,别看表面被舅母压着,性子有些怯懦,实际上,啧,见了面,大部分是他在说。
“笑死了,比成绩比到阿姐面前,这不自取其辱么?偏他自我感觉良好,瞧没人反对他,又洋洋得意起来,发表一些不重要的讲话,‘女子可以读书,不可以读太多书’,听听,都什么狗屁话?大清朝都亡了,合着女子读不读书,有没有资格读书,全靠他一张嘴。”
她单手插兜,喉咙发出一声冷笑:“人家喜欢温婉的,柔弱的,我阿姐在他那,显然是‘不达标’的。”
说着说着她又气冲冲的:“哪来的倒插葱,搁我这装大象呢?”
噗嗤!
白微笑得肩膀颤抖。
宋薄秋气归气,也被她这说辞弄得没法再绷着脸:“你好好说话,他是你表哥,什么装大象?我还没说你呢,什么叫做‘地地道道的宋家人’,我娘家人怎么你了?”
“嘿!”霍青荇眉眼上挑:“典型的宋家人,不就是我外祖那样的?”
越说嘴上越没把门的。
大太太给她一记眼刀,霍青荇见好就好,重新说回宋良峥:“总而言之,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她敛了笑,认认真真摆出自己的态度。
宋薄秋心里一沉:“微微呢,你怎么看?”
按理说是白微的婚姻大事,从相亲前到相亲后,她说的话还没霍少爷一半多。
她摇摇头:“宋少爷值得更好的。”
霍青荇一下子舒坦了:“不是表哥值得更好的,是他本身就不是良配,强硬放一块儿,不仅表哥受不了,阿姐会苦恼,我也会抑郁。”
“……”
这又有你什么事呐。
宋薄秋服了她的宝贝女儿,连忙摆手:“行了行了,你先住嘴,让娘好好静静,你在这,我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行,您忙,我不烦您。”
好一顿直抒胸臆,霍青荇身心舒泰:“阿姐去沐浴吧,洗洗今天在臭男人对面沾染的晦气,我出去遛狗。”
她一张嘴不饶人,宋薄秋瞪她,再三强调:“那是你表哥!”
“他要不是我表哥,您猜他今儿个能不能全须全尾地从风雨楼出来?”
“……”
挺漂亮的人,说话一股不管不顾的匪气,宋薄秋拿起放在茶几果盘里的橘子扔过去。
霍青荇干脆利索地接到手,笑道:“谢谢娘。”
顾自剥了橘皮潇潇洒洒转身。
白微没按她的话上楼洗澡,而是坐下来陪大太太消解郁气。
想到老头子对白微的执著,宋薄秋好一阵头疼:“微微,你不要受惊蛰的影响,我再问你,你当真没看上良峥?”
“宋少爷很好,可惜与我理念不合。”
都扯到“理念不合”了,再撮合,恐怕要伤人心。
宋薄秋兀自发呆。
看她出神,白微静下心来,抬手为她剥石榴。
满满当当的一碟子石榴果粒,润物细无声的真情,醒过神来宋薄秋尝了一小撮,甜滋滋的,她轻叹:“好吧,宋家那边,我来替你回绝。”
白微眼底浸了笑:“多谢大太太。”
.
天在下雨,霍少爷退而求其次在宽阔的场馆遛狗。
皮毛滑亮、立起来超过半人高的大金毛,悉心养了六年,霍家上下都知道这是霍少爷的爱犬。
一日三餐,有专人伺候。为养好狗,霍青荇还为她的“二十四”请了三名营养师。
二十四是大金毛的名,连名带姓,唤作‘霍二十四’——金毛的寿命大约在12—15岁,霍少爷却希望她的狗咬咬牙活满二十四。
当年二少爷霍青润得知大哥的一条狗和他们兄弟几个同姓,在家里闹了三天,结果不了了之。
霍老爷宠爱嫡长子,只要霍青荇在旁的地方争气,莫说养个狗儿子,给狗儿子养老送终都不在话下。
也是为这事,其余几位少爷认清自己在爹爹心里的位置。
他们三个加起来,不见得比得上霍青荇一根小拇指。
金毛见了主人热情地往腿上扑,霍青荇蹲下身,二十四的两只前爪搭在她肩膀,她兴致好,摸摸狗头,捏捏狗爪:“去大门外守着,二小姐回来,带她来见我。”
下人轻声应是,不到8分钟,霍灵绯被请进场馆。
“大、大哥,你找我?”
“今天做什么去了?”霍青荇轻抚二十四金灿灿的毛发。
霍灵绯眼皮一跳:“就去外面玩啊,喝了杯咖啡,逛完街就回来了。”
她将逛街买来的手提包拿给大哥看。
霍青荇嗤笑:“风雨楼我看见的那个人是你吧?堂堂霍家二小姐,行事藏头露尾,你想去,大可大大方方去。去就去了,回来还说谎。
“算了,我也不问你了,好心提醒一点,宋家不比霍家,家规森严,容不下任性的千金小姐,你最好离宋良峥远点,我可不想要一个满嘴陈规陋习的妹夫。”
宋家想来应城发展,有意与霍家联姻,没了白微,还有一个单纯好骗的霍灵绯。
本着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的血的份上,她好心提点,听不听,就看霍灵绯怎么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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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毒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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