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
“啊?”
霍灵绯如梦初醒,二姨太上前摸摸她额头:“脸色不好,是生病了吗?要不要请医生过来?”
“不、不用!”
她又没病,请什么医生?
“娘,我有事,我先回房了!”
她风风火火冲上楼,像个猴急的小炮弹。
二姨太拧着眉跟在后头走了几步,嘱咐她作为千金小姐该有的气度风范,霍灵绯全当做耳旁风。
她快要被吓死了。
关上门,气喘吁吁地背靠在门扇,眼前浮现大哥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扪心自问,自从五年前她害得白微落水,霍青荇从水里救人出来,反手给了她一巴掌,眼里的戾气,再过去十年八年霍灵绯也不会忘。
五年前,霍青荇十岁多,不满十一岁,是霍灵绯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大哥气得想杀人。
要不是她姓霍,是霍云舟的女儿,也许等待她的,就不是疼了半个月的一巴掌。
霍灵绯摸摸自己的脸,揉揉耳垂,悄悄安抚受到惊吓的心脏。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霍青荇没拿她/他们当弟弟妹妹,上代人的爱恨情仇堵在那,延伸到小辈之间的名利争夺,即便是兄弟姐妹,也没寻常人家的亲情。
霍青润、霍青哲恨不得霍青荇死,霍青荇也巴不得没人和“他”争夺家产。
但像今天这样‘平心静气’的谈话,的确少见。
霍青荇摸着狗头说“不想要一个满嘴陈规陋习的妹夫”,态度很凶,一度勾起她的童年阴影,可是细品,她竟然觉得大哥在关心她。
诚如“他”所言,是看在身体里流着一半相同血的份上。
这也很吓人了好不好?
霍灵绯小脸白了又白,牢牢记住那句“离宋良峥远点。”
多好的男人才值得她性命都不要?
起码宋良峥不配。
二房和大房的争斗,霍灵绯不想掺和,也没资格掺和。
她是家里的女儿,锦衣玉食长大,只要她不动白微,霍青荇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对这个大哥的惧怕刻入了骨子里。
渐渐长大的霍青荇,别看外表温润,只会比五年前更狠。
她打了个寒颤,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洗完澡,化了精致的妆,穿着她最爱的小皮裙,扭腰找白微借书去。
《千金缘》这本书白微没看完,不过想也能猜到,濯君遇上风流成性的富少何星,不会有好结果。
“送给你了。”
“送给我?这么大方?”
看她没开玩笑,霍灵绯拿书的手一扬:“谢了。”
小皮鞋在楼梯间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白微看她两眼,搞不明白怎么有人在家也要化妆,她支着下巴,静静沉思:《千金缘》这本书,究竟是谁送给她的?
送书人送这样的书给她,她隐隐有种被冒犯的不悦。
“阿姐?”
霍青荇牵着狗绳进来。
霍二十四精神抖擞地摇尾巴,狗狗眼里充满雀跃。
“阿姐,开学我送你去燕大,刚好我也想在燕大逛逛。”
“好。”
白微摊开掌心,二十四干净的前爪立马搭上,霍青荇眼眉一弯:“我不在家,辛苦阿姐帮我陪二十四了。”
“哪来的辛苦?陪二十四,哪能说辛苦?”
应该是享受。
整个霍家,这只大金毛最亲近的人,除了青荇,就是她。
大太太来,都不见得能得这只狗的好脸。
二十四是只好狗。
是白微和青荇六年前从街边捡回来的小流浪。
楼下,两人一狗其乐融融。
楼上,宋薄秋在打电话。
电话另一头,是不肯放弃的宋夫人,陈惜玉。
“我知道,我知道的,惜玉,良峥是再好不过的孩子,他是我亲侄儿,我能不向着他说话?但你也体谅体谅我的苦衷,这个家,大事小情哪是我说了算的?
“都是女人,你最该懂我的……是,我清楚,老头子那儿由我亲口和他说,不教他迁怒良峥……”
凛城,宋家老宅,宋夫人握着话筒再三恳求:“大姑姐,不是我难为你,是这门婚是一定要成的,宋霍两家亲上加亲有何不妥?白小姐是老爷子选中的未来孙媳,良峥笨嘴笨舌惹了她,我代他道歉……大姑姐,你把电话给微微,我亲自和她解释。”
宋薄秋轻轻一叹:“惜玉,不是我推辞,儿女婚事,霍云舟有自己的想法,我一个妇道人家,若是可以,怎么不会向着娘家?是情况不允许……”
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搞不定的,都推给霍云舟。
宋家是娘家,她胳膊拗不过大腿,就让霍云舟来。
她就不信了,老爷子威仪再重,难道能明目张胆逼到自家贵婿头上?
霍云舟没她那么好说话。
又扯皮十几分钟,宋薄秋挂断通话,沉吟半晌,去电给霍云舟。
应城最大的商业储蓄银行,助理连线到行长办公室。
霍云舟接了电话,听了将近三四分钟,好脾气地应了。
这也不是宋薄秋第一次往他头上推锅,霍云舟背锅业务很熟练,想了想,到底还是为宋家侄儿说了两句好话:“良峥不错,微微哪里不满意了?”
“他不错,微微就要嫁吗?观念不合,小心结亲不成反结仇。”
她没说霍青荇对这门婚事的反感:“反正你看着办,别到时候给我搞砸了,弄得我里外不是人,没法回娘家。”
“行。”
他太太不能里外不是人,不做人的还得是他霍云舟。
霍老爷忽然问道:“惊蛰怎么看?”
宋薄秋一愣:“惊蛰,不喜欢她表哥的作派。”
“好,我知道了。”
.
“娘,姑姑怎么说?”
挂断电话,陈惜玉脸色阴沉地可怕,她深吸一口气:“你姑姑说她做不了主,你姑父不同意这门婚事。”
“姑父不同意?”宋良峥一头雾水:“怎会如此?姑父还是很赏识我的……”
“赏识你有什么用?不肯答应嫁女儿,嘴上说再好听都是虚的!”
他娘在气头上,宋良峥不敢吱声。
回了家,他祖父这边,又是一大难题。
“夫人,少爷,老爷子回来了。”管家跑过来回话。
陈惜玉眉头紧皱,宋良峥脊背生寒。
别看当着亲娘的面他敢说“两人不合适”,可面对家里权威的大家长,他不见得有这胆子。
宋老爷子拄着小叶紫檀木拐杖进门,鬓生白发,不怒自威,身后是身穿绛紫长袍的宋父,父子俩一脉相承的浓眉大眼。
“祖父,父亲。”见了人,宋良峥声线不稳,顾自心虚。
宋禀安扶老爷子坐下,转身朝夫人递了到眼色,陈惜玉不放心地看看儿子,借口去沏茶离开。
没了亲娘在场,宋良峥坐立难安。
“良峥。”
“祖父……”
宋老爷子——昔日风靡全国的宋探花,花甲之年,一双眼睛不显浑浊,锐利如鹰。被他盯上,便如猎物被猎枪瞄准。
宋良峥在这样的注视下狼狈低头。
老爷子不需多问,就懂了他当下的处境:“白小姐,没看上你?”
“没看上”这三字,直白到伤人,宋良峥面白如纸:“可能、可能是缘分没到……”
一声叹息。
宋良峥在这声叹息下,脊背更弯,好似有座山压着他,令他抬不起头。
“白小姐很好,错过,就不好了。良峥,你再努力努力?”
“是……,祖父。”
“下去吧,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宋良峥乖顺退下。
人走后,宋禀安面容沉着:“爹,那位白小姐是不是眼界太高了?”
“你懂什么?”老爷子轻斥儿子:“眼界高,说明是好事,没能耐,才会将就。”
他也没指望相亲一次就成事。
不过孙子浪费了这次良机,说到底他还是失望的。
“改天请你大姐回家吃饭,让她带上青荇、微微一道儿来,一家子骨肉,多亲近亲近,家和,才能万事兴。”
“是,爹爹。”
宋老爷子看见他言听计从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就学了我一点皮毛,可叹良峥连你半点皮毛都没学会,一代不如一代,宋家不能一成不变做一池死水,得活起来。”
要不然他也不会急着给良峥娶个进步女青年了。
他们在上回姻亲上尝到甜头,被霍家带着往高处走,这次仍想故技重施,借着亲事,为家族带来新鲜血液。
可惜孙子不争气。
再看孙子的老子,照样没霍云舟能行。
要是薄秋是个儿子就好了。
宋老爷子耕耘多年生有一女一子,最大的遗憾是儿子不如女儿。
宋薄秋看着好似和宋家格格不入,一根反骨,是老辈人最容忍不得的,却是老爷子痛定思痛,结合时势,最需要的。
若是当年这个女儿没出嫁,而是招赘,接管宋家,可能又会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你也下去吧。”
“是……”
宋禀安忐忑不安地走出房门。
回头,老爷子的身形笼罩在一片看不清的阴影之中。
.
窗外的雨停了。
星子爬上天空。
霍青荇轻晃高酒杯里的红酒,漫步下楼。
霍灵绯打着哈欠窝在沙发看《千金缘》,见了她,嘴里含混不清地喊了声“大哥”。
大房、二房、三房、四房的人都在,熬夜等霍云舟回来说一声“晚安。”
宋薄秋困得眼皮子直打架,想着再给霍云舟十分钟,他不回来,她就先睡了。
爱回不回。
见天儿的,熬鹰呢。
“阿姐,尝尝?”
一杯红酒递过来,白微浅饮一小口,唇瓣沾了鲜红酒液。
霍青荇笑着挨着她坐下:“好喝吗?”
“还行。”
顶名贵的酒,到了她嘴里也就得一个“还行”,霍青荇夺过她手上的酒杯:“你喝不出好来,那我自己喝。”
“欸?”
白微话迟了一步。
霍少爷如愿尝了美酒,眼睛微眯:“酒味醇厚,入口顺滑,怪好喝的。”
“……”
不得不说,她这样子,很有成为酒鬼的潜质。
白微盯着透明杯沿残留的两道重叠唇印,音色低沉:“胡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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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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