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力来自外界。
大太太一指怒冲冲点在《晨南小报》:“这是哪门子编辑?不修口德,随便乱写!”
“也不全是乱写,喏,上面写沈校长年过五十仍未婚配,这总是事实吧?”二姨太昨儿个新做了指甲,招摇着一手豆蔻,说话幸灾乐祸。
宋薄秋很是没给她好脸,声色一冷:“不会说话就给我闭上嘴。”
四女共侍一夫好些年,大太太什么性子,坐在这儿摸牌的都知道。
二姨太最娇嫩水灵的时段都没赢过这位正室,如今霍青荇长成,出类拔萃,稳坐霍大少爷‘宝座’,二姨太就更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但她嘴贱,非要在这事儿上刺对方两句才乐意。
报纸她翻来覆去看,看了没两分钟,又笑:“不怪外人多嘴多舌,搬弄是非,沈校长对咱们家微微,确实很好呀。”
“这是两码事。”三姨太素日里不爱掺和大房、二房的争端,这次却没忍住,她翻开报纸,食指点在那篇文章标题下方:“秦漂零是谁?这样写‘大小姐’,岂不是一杆子打翻一条船?微微名声有瑕,咱们霍家的女儿,试问还有好的吗?”
“白微行为不端,火可烧不到我女儿身上。”
“不见得吧。”四姨太也发了话,她膝下只有一个霍灵黛,自然要为女儿全心全意考虑:“外人不管你姓白姓霍,左右养在霍家,同住一个屋檐,做‘长姐’的不好,底下的妹妹声誉难免受到影响。除了大姐、三姐,咱们都是有女儿的,依我看,这个秦漂零,来势汹汹,来者不善。”
经三姨太、四姨太反复提点,二姨太木木的脑袋瓜终于开了窍,气得要死:“姓秦的胡说八道!”
是啊。
姓秦的胡说八道。
她们都晓得秦漂零是在白微头上扣屎盆子,别人不了解,她们还不清楚吗?白微那样有真才实学的人,清高孤傲,怎会和五十三岁的大前辈不清不楚?
再说沈善道那个人,寡了几十年,眼里只有学问,行事但凭己心,狂得没边,唯有已故的沈老先生能管住她。
沈老先生驾鹤西去,沈大老爷都做不了她的主。
不然不会放任女儿至今未婚。
她们总算肯用脑子理性看待问题,宋薄秋冲到嗓子眼的怒气缓了缓:“这事得告诉老爷。”
“老爷在西京还没回来。”
“那也得说一声。”
二姨太往嘴里塞了两颗瓜子仁,又不乐意了:“好端端的,姓秦的干嘛揪着白微不放?”
“许是要阻我前程吧。”
白微携着一身冷气迈进门,身为被攻讦的当事人,看着倒比家里几位太太安然沉稳。
二姨太好些时候没仔细打量她,今儿这一看,再度被白微的青春貌美刺伤眼——年轻人,有才有貌有风范,每逢大事有静气,难怪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她问:“大太太应该知道秦漂零?”
宋薄秋见了她,心情大好,忙喊她过来坐到一旁。
白微摘了围巾,褪了毛绒大衣,纤细的身姿暴露无疑,又冷又妙,着实有女儿家的韵味。
自己的女儿不在身边,大太太见她这等出彩,顿觉宽慰:“秦家往前数二十年,也算应城有名有姓的人家……”
她还真知道‘秦漂零’是谁。
二姨太暗恼:知道还不早说,由得她在那儿犯蠢。
她咬咬牙,索性支棱起耳朵细听。
说过秦家的辉煌,宋薄秋话锋一转:“但秦家运道不行,好难得养出来的有出息的长子,一场意外,没了,秦家就此一落千丈。
“秦漂零……我猜,她是秦庭君的幼妹。秦庭君当年走的也是执笔抨击,踩着名人四处扬名的路线。
“《晨南小报》名不见经传,敢任用秦漂零为主笔,可见是到了山穷水尽,背水一战的凄惶境地。
“她先扯你下水,又拉上沈前辈那样的大人物,字字提你,字字归错于你。
“既然她敢扯上沈善道,是拼着头破血流也要大干一场。赢了,她风光亮相,带着晨南报社风生水起。输了,被碾入尘,不会比现在糟糕太多。”
“那……怎么算赢,怎么又算输?”
宋薄秋拍拍她的手背,声音柔和:“证明你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她就赢了。”
白微若有所思。
二姨太不甘寂寞:“这秦漂零好大的胆,不怕得罪咱们霍家?”
宋薄秋心里道了句大脑空空:“既要踩着名人上位,债多了不愁,正因为她点名道姓攻讦,霍家才不好为微微出头。”
人家这是阳谋。
秦漂零但凡有个意外,外人都会想,是不是霍家不容人,前来报复了。
她也不会为白微一人,将霍家置于舆论之下。
她只担心这事儿一旦处理不好,消息传到西京,会不会影响惊蛰才安定下来的求学生活。
“那咱们什么也不能做?”
“不是什么也不能做,是不能贸然出手。这事儿,还得看微微。”
白微接过她的话茬:“我会妥善料理好,大太太、姨娘们请放心。”
她做事的确很教人放心。
二姨太又问:“还要不要告诉老爷了?”
“要。”三姨太清声道:“打狗还要看主人,欺负我霍家的‘大小姐’,总要教老爷心中有数。”
打狗还要看主人?
白微面色不改,恍若未闻。
宋薄秋冷了脸:“二妹妹笨嘴笨舌,你也不会说话吗?”
“大姐误会了,我这明明是向着微微……微微,你说是不是?”
白微笑了笑,不愿再牵扯进去:“大太太,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我先回房了。”
“回吧。”
她起身上楼。
身后是大太太压着声的训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到底是小门户出身。”
三姨太回怼一声:“大姐装什么?还不是担心微微的事会影响在外求学的大少爷?事儿是她惹的,太拔尖,没准恰好是燕大的人联合外人存心整她呢……”
三房压抑太久,三姨太装了好多年清雅如莲的好人儿,眼看霍云舟腻了她,眼看霍青荇在西京大出风头,说什么也忍不得了。
再装聋作哑下去,她恐怕在这家里愈发没有话语权。
她要争。
白微无所谓她们谁争谁不争,关好门,脱了鞋子踩在松软厚实的羊毛毯,一个人在那走来走去。
报纸放在桌子,最显眼的那一块,印着一张照片——是燕大校长手挽着后辈往前走的画面。
长者宽仁,而白微姝色。
结合沈善道多年未婚,对男子不假辞色的事情来看,说她性向为女,也不是一点可能也没有。
重要的是写这篇报导的人太狠,直接将白微多年来的成就与以色惑人放一块儿,无异于要毁了她辛苦打拼来的根基。
名人名人,白微年少成名,根基尚浅,比不得盛名累累的沈校长,经不住风雨滔滔般的诋毁。
要破局。
要自救。
要踩着刀尖往上爬。
她沉沉吐出一口气,再抬眉,心底已有成算。
.
《晨南小报》一篇狠辣暧昧的报道,可谓捅了马蜂窝。
秦漂零这一日被人提起的次数超过往前数二十三年的总和。
不是没有人跑过来提醒她,小心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但她无所畏惧。
人要成名,就要心狠。
她拿白微开刀,只因白微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人长得美,心性冷傲,如梅如雪,又有松柏之韧。
这么一个瞧着没有破绽的人,若被证明传言多有美化,得多有趣?
而选择沈善道……
则是出于偶然。
长街一瞥,瞥见沈大前辈如何呵护晚辈,秦漂零又妒又恨。
嫉妒白微的好运,也恨毒了沈善道的拒绝。
几年前沈善道肯破例收顾画亭为关门弟子,却一道眼神也懒得施舍于她,说她品性不良,心胸狭隘,连累得秦漂零之后的路走得举步维艰。
当日那番话,时日绵长,已成为长在她肉里的刺。
应城起了风雨,秦漂零瑟缩在自家破屋。
敲门声起。
一道人影走进来。
是个女人。
“漂零。”
秦漂零懒懒地掀开眼皮,女人关上门,见她屋里连个冒热乎气的火炉都没有,自去捣鼓生火。
过了很久,房间飘出丝丝缕缕的热气,不再冻得人脸皮发紧。
女人抱她去到床上,解开她的衣服,吻得不依不饶。
木板床咯吱作响。
秦家败落,秦漂零长兄撒手人寰,爹娘伤心过度,没几个月也走了。
她孤苦无依长大,十三岁狠心卖了自己,换得读书的机会。
长至二十三,陪女人睡了小千回,身子不自觉露出媚态。
“漂零这次做得很好,有赏……”
秦漂零趴在被褥,脖颈淌出细汗:“毁、毁了白微……进入年底选拔的职工…代表团,你真能带我……回西京?”
“当然。”女人翻过她的身子亲了几口:“最后一个名额,谁让白微偏要和我争?校长行事偏颇,有心向着她,我不服。我要和她比一比。”
“你……你是不是喜欢白小姐?”
“她?她确实能迷死人,但我现在最喜欢你……凡人,还是要和凡人在一起,才更有俗世乐趣……”
破屋里响起几声沙哑的呼叫。
一个小时后,女人离开破破烂烂的秦家。
秦漂零眼里媚气未消,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软着身子起来穿衣,打算去报社看看。
.
被人点名道姓暗指喜欢女子,喜欢的还是自己很看好的后辈,沈善道当天登报骂了秦漂零以及她背后的晨南报社。
哪知越骂,晨南报社的报纸卖得越好。
沈校长贵人事忙,懒得与一群小人浪费精力。
只是这事一出,白微想入职工代表团就难了。
除非她能自证。
证明她的真才实学。
就在人们以为另一位当事人不会表态的当口,《沥心日报》刊登一则声明。
声明很简单,也很嚣张——
“凡有疑惑,但有不满,三日后人人皆可来钟鼎楼赴‘试才宴’。
“文人以学问安身立命,智者岂可再听信风言?
“沈前辈大义,肚里能撑船,然为人晚辈,怎能坐视前辈声名受辱?
“常言道真金不怕火炼。白微自比为真金,求炼。”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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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恃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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