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光中

在人类史上首次拍到人鱼影像固然可喜,但于“进化号”的真正目的来说,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紧接着讨论会接着讨论会、研究会接着研究会,从采集来的声学数据当中分析出了可能的人鱼声**段,继而启动了预备的初步计划,进行深海声音监测,进而分析出该人鱼的活动路线与活动轨迹。

作为本次项目参与人员当中的边缘人物,兼海洋学、生物学的门外汉,陈竟虽保留了会议的旁听权,但仍没有置喙权,更何况正是心事重重,也没有心思做脑力活。

在克拉肯的允许下,陈竟把人鱼的高清影像来回看了十几遭,甚至已看得脱敏,连那张幽暗深海之中可怖、皱缩、阎罗鬼一般的颅面都看出了几分熟悉与亲切……虽已在深海巨大的海压之中自适应得面目全非,可这阴嗖嗖的眼神,不是与他爷相好如出一辙吗?!

真是故人相见不相识,尽管如果这当真是他爷相好,他爷相好绕着“进化号”打转的目的恐怕是想把他拖进海里溺死,可他爷是个绝情人物,他却没有他爷绝情。如果他爷相好来日叫“进化号”逮住,捞上来要制成标本……他是不是该去搭救一下他爷相好?

陈竟这样一想,心里头直发愁,万万没想到他竟还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甚至为的不是他的情,是上数两代,追根到他爷的未了情……他爷都死了快一百年了,这他妈连黄昏恋都算不上啊!

陈竟从打娘胎里头至今,都不及在“进化号”上半个月对“情”之一字的体悟深,如今与他爷相好见过几面,已有了几分情圣的苗头,今寻思几日,也只有暗骂一声奶奶的倒了祖宗霉了。

且他爸更是什么人哪?!明知道老子坑完儿子坑孙子,怎么也没给他挡挡?!

水声监测阵布置完成,陈竟干完零杂活,到船舷栏杆傍着歇息。“进化号”已越过北纬五十度,正缓速从千岛群岛北上,驶向堪察加半岛方向,这回“特别发现”显然放缓了“进化号”驶入北冰洋的日程,不过尚在计划之中,按道理说不会影响到九月初的返航。

饶是正八月初,中高纬海域海风冷冽,陈竟披了件防风外套,竟冒上来一阵子烟瘾的不舒坦劲,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阵,好不容易强捺下去这臭毛病,突然闻见一股烟味,抬头一看,见是克拉肯竟在上风口点了支烟。

陈竟如遭重击,心道他妈的,你缺不缺德?可两只脚自己长脑子了似的,不自主走过去,先看了看克拉肯手里的烟,再看了看克拉肯的白锡烟盒,最后才看了看克拉肯那副英俊的脸面。

陈竟主动笑道:“你也忙完了,歇歇?”

克拉肯瞧着他,嗯了一声,手里头的烟却竟是空烧,吸也不吸。陈竟一头纳闷,他别是中邪了吧,他从不抽烟,哪来的烟瘾?难不成他爷在“进化号”也显灵了?陈竟登时通身发毛,可另一头却禁不住两粒眼珠子黏在克拉肯的空烧的烟上,且暗骂一声暴殄天物。

克拉肯不冷不热,陈竟只好没话找话道:“抽烟呢?”

克拉肯仍是嗯了一声。陈竟先看了一阵克拉肯的烟盒,是光泽是锡制的,不过阅历有限,看不出是纯锡还是锡合金,年头不小,雕花绣蝶,磋磨光润,从审美来看,得是上个时代的老物件了,甚至极大可能是手工制品,今历经光阴,虽保留得不错,也是深深浅浅一道道磨痕了。

继而,陈竟才憋着腔肺里的火气,看向克拉肯手里点着的烟……陈竟本还以为克拉肯抽的是那种带外文的西洋烟,没成想看滤嘴越看越眼熟,不但似是国产,且似是国产名烟软中华。

正一晃神,回神已见克拉肯微笑起来,先碾灭烟头,不叫他继续看了,再递过烟盒,向陈竟笑道:“这么感兴趣?要不要试一试?”

陈竟冷不丁一哆嗦,嘴皮子比脑瓜子动得更快:“不用了,我不抽烟。”

不知是不是判断有误,克拉肯听了,竟露出些似笑非笑的神色。

陈竟登时觉得凉飕飕的,连忙引带开话题,从“进化号”的项目操作当中找了几个话头。克拉肯也果真收起烟盒,微微一笑,同陈竟在船舷栏杆旁讨论起人鱼的监测方案。

同克拉肯相处,陈竟已隐约琢磨出某种克拉肯的宽宏大量。但陈竟尚未分析得知,克拉肯为什么对他这样宽宏大量?是因为他年长太多,不愿与年轻人计较,还是因为早年与他爸认识,是看在他爸的面上?

陈竟心里头一通胡思乱想,冷不丁脖子挨到克拉肯的掌心。

克拉肯在中高纬海风中变得冰冷的手掌,蹭了蹭陈竟方才干活干得汗涔涔、冷津津的后颈脖子,也不嫌脏,激得陈竟登时一缩脖,只觉克拉肯低沉的话语好像远了、听不清了,倏地竟联想起叫如来佛祖死死压在五指山下的弼马温、孙猴子。

紧接着五指山变作海蛇窝,窜进陈竟脖领子里……陈竟冷不丁回神,遽然回头,才见分明是克拉肯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脖颈,力道一点不重,神色之中还似有忧心。

克拉肯道:“陈竟?要不要早些回去休息?我看你今天一直走神。”

不得不承认,自打上了“进化号”,陈竟这精神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且克拉肯一挨着他,竟便叫陈竟忆及他爷相好,冷冰冰的指头,携着淋漓的海水,好似雨天,打他椎骨节蛇行般淌下来……

陈竟陡然寒毛倒竖,甚至茁生出某种背德的冲动,当即忙不迭同克拉肯拉开距离,佯作不经意脱下外套,先擦了擦后脖子上早变得湿冷的冷汗,笑道:“我这一身汗呢,别沾你手上。”接着他递给克拉肯一张纸巾,“我没什么事,就是坐船不适应……要不要擦擦手?”

递出纸巾,陈竟本是找借口说回去冲澡溜号的,可看见克拉肯关切的神色,鬼使神差间昏了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问道:“克拉肯,你说……人鱼有没有可能长出两条腿来?”

可这话一说出口,陈竟便暗道一声不好。一来出于直觉,陈竟始终不爱私下里单独与克拉肯谈论人鱼话题,哪怕用科学的态度审视,人鱼似乎仍具有某种禁忌意味,而这种禁忌在克拉肯面前体现得尤甚……不过这是单属于他的直觉,“进化号”的其他人并不察觉。

二来吗……他妈的,输人不输阵,“人鱼会不会长腿”这问得也太二流子、太业余了吧?虽说他这绝不是空穴来风,可谁提议谁举证,他要举证不出,那不成胡说八道了吗?

陈竟当即脑子清醒了,但不料克拉肯竟善解人意如斯,闻言微微一笑,给陈竟留全了面子,笑道:“你的意思是……人鱼这个物种有没有可能在进化过程中经历过两栖阶段,可以同时陆栖和海栖?”

“……”陈竟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克拉肯道:“那你可以再等一等……等到‘进化号’完满返航,我相信人鱼的进化史会成为人鱼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

说这话时,克拉肯低头凝望着陈竟,神色仍是学者的容雅作派,但陈竟却偏偏打了个寒战,尤其是听见“完满返航”的字眼……这实在是解释不通,有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信”,这种战栗是悖逆现实逻辑的,便好比海上晴空万里,唯独他看见一片浓蔽的阴云,罩住他、拢住他,把他带进恐怖的风暴中去。

说实话,他爷留给他的“遗产”挤占了太多陈竟的思考空间,以致他完全静不下心来思索“进化号”带给他的震慑,叫他屡屡感受到不详的意味,却只能束手无策,如今他爷相好甚至给克拉肯也戴上了某种艳情面纱,令他屡屡分神,更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

情况实在太不乐观,陈竟心头快捺不住这股阴沉的邪火,不过仍作无事神色,笑道:“那我这个行外人也只有再等一等了……希望有生之年生物学术界能告破这个秘密。”

克拉肯不知是安慰还是鼓励,凝望着陈竟道:“陈竟,一定会的。”

陈竟再强撑着同克拉肯闲聊了几句,克拉肯作为首席科学家,可比他这位生物界不相干人士忙碌得多了,果然不多久便叫人唤了去。陈竟常日里自制力是非常不错的,但今日开特例,心火难消,独留在舷侧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赶上克拉肯,笑着低声同克拉肯要了一支烟。

克拉肯大方施予,陈竟回来独自一看,童叟无欺的正版软中华。

是夜陈竟早早洗漱,从这几回不成规律地去“捉龙号”当中总结出的规律来说,不隔夜连去的概率很低,想来是绕着“进化号”打转的水鬼也要歇歇,因而今夜他大概率是一夜好眠无梦的。

时候正早,陈竟早歇下了,可哪里睡得着。

他陈竟虽是个没见过妈没见过爸的倒霉蛋,可他老陈家,不论是他爷或是他爸,都自有一套行得通、打得准的察人本事在,且这本事大约不消人教,是天生得来的,他爷不必说,一个孤儿什么苦没吃过,脑瓜子转不动早就死了,可他爸当年把他托孤给他叔张报华,他叔他姨果真把他当作亲儿子长大……这就是遗传来的本事了。

陈竟作为他爷的好孙子,他爸的好儿子,这祖传来的敏锐也不能说是断代了……可从今况来说,这种敏锐正把他引到一个无有来由、没有出口的死角里头。

对今日忧心事的成因,陈竟作出了许多猜测,可问题的症结并非难以猜测,而是无法证明,譬如说克拉肯就是具有陆栖习性的人鱼,甚至于说克拉肯即是当初他早在东胶猜想过的“长生人”,或某种所谓的达华氏基金会涉及的未知的神秘生物……可如今有什么铁证是能证明他的任意一条猜想的吗?

陈竟熬到下半宿,诸多猜测已如精神病笔录,才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光中?光中?”但在朦胧之中,隐约有人呼唤。陈竟先听见“光中”二字,觉得耳熟,但正睡得稀里糊涂,哪肯细想……狗日的,管他是谁?是他爷吗?不是,那是他吗?也不是,那管他屁事?

可直至陈竟叫人轻轻一推,才遽然梦醒,不自觉把眼一睁,同时终于在春秋大梦里忆起“光中”的出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妈了个巴子,陈光中是他爸啊!

三方大会战,乱成一锅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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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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