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也有点儿尴尬,不过好在已快抵达室兰市的港口。在国内出发前,陈竟仍有些微抵触,以为既然从日本出发,那想来肯定是艘日本船,他不爱坐日本船,可今日到港口,远远一眺,只见深色船身上鲜明的白色漆字:“Ocean Evolution”。
海洋进化号。
陈竟联想起克拉肯说过的达华氏基金会、神秘生物进化学,再看见这一串英文,心里说不出的一阵不安,好似一脚便要踏进深渊。
处理好身份手续,陈竟领到科考船多层分布图和日程表。临登船前,克拉肯请人叫来陈竟,看见陈竟魂不守舍的神色,冰凉的手搭在陈竟肩颈,低声一笑,“陈竟,平常心,放轻松,不要这样紧张。”
他捏了捏陈竟,口吻微微沉郁,“我向你保证,不论怎样,你会好好地回来。就像你爸爸一样。”陈竟一愣,等得抬头,克拉肯却已松手,淡淡地示意他去登船。
陈竟心情实在复杂,同一个人,竟会同时叫他觉得畏惧和安心。大约宗教正是这样的东西,可他是无神论者,实在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事实。同时更觉得沮丧,这是男人的失败,也是做人的失败,在克拉肯面前,他好似一个毛头孩子。
陈竟暗骂一句脏话,深吸口气,“没事儿,合同都签了,就算出意外了,我也不后悔。”
大话说出口了,陈竟再没法回头。托克拉肯的福,叫他挂了个研究人员的虚职,因而住宿条件要比普通海员好不少,是双人间,宿舍有两张单人床,一张置物桌,还有一间狭窄的盥洗间。
等安置好行李,陈竟无意找到会议室,才见会议室中已聚着许多人头,里头竟还有见过的熟人。
华真思正在其中高声讨论,兴致极高,嗓门也大,但说实话,华院士小儿子的英语说得比他那蹩脚中文好多了,会议室方才在谈什么,陈竟是没赶上,只见华真思长得不错的面孔上,显出一种野心勃勃的年轻光彩。
刘杰竟也在这,赘在华真思旁边,仍是默不作声。
陈竟从兜里一掏,看一眼日程排表,才记起是有一次简会。他暂没进去,先看了看会议室中的人员构成,已来了二十来人。
虽然亚洲面孔是具有相似性,但在陈竟眼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是不一样的。除了长相,更是一种说话的神态与神气。略略一看,陈竟判断出里头有几个日本人,还有一个约是印第安女人,岁数不大,肤色黧黑,也不吭声,叫陈竟想起夜猫子。
陈竟刚一进来,她就紧紧盯着陈竟,陈竟直起鸡皮疙瘩,心道:“她看我干嘛?”于是主动坐到她旁边,用英文试探,“你叫什么名字?”
“莱妮。”
陈竟等了一等,但莱妮再不说话了。陈竟严重缺乏经验,不会同同龄女人相处,好不头痛,刚要装作去倒杯水,回来顺水推舟地换个座位,莱妮却突然抓来一张纸,写了一串号码,“这是我的房间号。”
陈竟有些惊悚,“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我需要给你一个……这样海里的……才不会带走你。”可不知是陈竟的听力太差,还是莱妮的话里掺杂了印第安语,陈竟根本没听懂莱妮在说什么,只觉得莱妮的嗓音好似一阵风,吹过就走了。
不过陈竟已反应过来是误会,且试图理解莱妮的话,“你是要送我什么东西吗?”
莱妮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不再理会他,只在喉咙里咕咕哝哝地说:“八点……八点你来找我,不,八点太早了……九点,九点吧,九点你来找我,我给你……”
陈竟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你要我九点钟去找你吗?”
可不论他怎么等,莱妮也已不再与他说话了。陈竟觉得邪门儿,试图去看莱妮在画什么,莱妮并不遮掩,可陈竟也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只猜约是某种复杂的图腾。
陈竟认输了,这时华真思却迟迟地认出他,大步到他面前,和他同样惊讶,用英文说:“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你长得很帅,我有印象,你是叫……”
“陈竟。”
华真思哈哈大笑,同陈竟兄弟似的友好一抱,“真不好意思,我这个坏记性。我记起来了!原来你就是古斯塔夫教授去中国要找的人,教授为你把这次项目拖了好久……终于等到你了!航程好运!”
陈竟愕然,正要追问,但华真思过分热心,已同他挨个做人员介绍,这是日本某某研究所的某某,这是挪威某某大学的某某,毫无疑问,都是海洋生物学、进化生物学甚至人类学相关的学者,陈竟一个纯门外汉,本科还没毕业,压力陡增。
其中有一位华人女士,华真思刚说:“这是Scripps海洋研究所的Sofia……”
但这位女士已跨过华真思,同陈竟握手道:“周子强,幸会。”
陈竟终于听见一句中国话,眉头一松,心道他妈的,除了克拉肯,船上终于有人是说中国话了。其实他英语还成,不然也上不了好学校,可他有点儿应试英语,听力还过得去,口语就一般般了。
他一握手,十成十的真心,“您好……幸会幸会!”
会议室当中已快人齐,陈竟把人挨个儿认了一圈,也没记住几个,不过却认识一个香港老板,叫王家望,三十余岁,祖辈在香港与海外经商。正是三伏,他西装革履,戴一块金劳,不过个头不高,且舱内幸有空调。
同陈竟一打听,王家望打听出陈竟也是门外汉,登时亲切起来,说起饶舌的港普,并拉他去角落,窃窃私语地首先问他,你也捉到过人鱼?
陈竟摸不着头脑,说没啊,我要捉到过人鱼,还上进化号干什么?王家望连忙追问,那是你爸爸祖公捉到过人鱼吗?那要是上世纪的事了吧?还能留下影像资料?
陈竟眉头一皱,都否认下来,也不提他爷的日记本子,王家望闻言,把眼一瞪,重新上下打量他,说那你是怎么上得来进化号的?你知不知道……
王家望这段话只说了一半,陈竟正奇怪,问他知道什么?可王家望忙不迭摇摇头,再闭口不谈了,反催促陈竟快开会了,快些回去。
挂着克拉肯助理的职位,陈竟才反应过来,在一切有克拉肯参与的会议场合,都要坐在克拉肯旁边,给克拉肯做事。所幸他已提早同克拉肯说过对海洋学、生物学都一窍不通,克拉肯也没吩咐他参与研究,不过是记个笔记,办办杂事。
王家望看见他竟是克拉肯的助理,眼神好不惊异,陈竟看得暗骂一声,竟也看懂了,那眼神正是“你他妈到底花了多少钱?”。
雷阵雨下过一阵便消停了,不过是夏季再寻常不过的气候变化。开完简会,陈竟登上甲板,傍着栏杆,心情仍是说不出的阴郁。
简会上说了这次特殊项目的大体方针,陈竟略略一听,是通过追踪一个早已标记好的抹香鲸族群迁徙,来追踪人鱼的踪迹——依据早些年攒下的调查经验,人鱼的食谱与大型鲸类的食谱高度相似,会捕食大王乌贼甚至巨-枪乌贼这种深海头足类软体动物。
人类的世界自由潜深度记录不过是二三百米,可人鱼却能和深海中的巨型怪物一样,潜入两三千米的深海……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可这次项目的方针绝非空穴来风,不过是陈竟知之甚少,才觉如听天书。
在简会上,依据某些学者的猜测,认为人鱼与人鱼之间亦存在协作关系,如同海上臭名昭著的虎鲸族群,甚至怀疑人鱼与部分大型鲸类也存在跨物种协作关系,比如抹香鲸。不过这一点仍待商榷——
简会上另有小部分学者,认为人鱼与大型鲸类之间也是捕食关系,人鱼通过族群间的协作,来完成对于抹香鲸,甚至蓝鲸这样逾数十米长、数吨重的巨兽的猎杀。不然,要如何解释打捞上来的鲸鱼碎尸中,断在厚厚的鲸皮里的与人类颌骨高度相似的碎骨和锋利的牙齿?
雷阵雨停了,可天却没有放晴,浓郁的阴云蔽住天空。峻烈的海风刮过甲板,陈竟回想着刚才的会议,至此仍不算相信,可不管他信与不信,“进化号”已驶离了室兰市,向北太平洋开去。
陈竟吹风吹得头痛,掏出手机想看个点儿,却扫见已没了通讯信号。在这刹那,陈竟有股糟糕的滋味,头回发现陆地对于人类的重要性。如果离开陆地,走向海洋……似乎远离的不单单是通讯信号,还有人类的文明社会。
回到宿舍双人间,陈竟才见另一个舍友原来是刘杰。虽是不熟,可同刘杰做舍友,总比外国人好。
刘杰是不爱说话,不过陈竟发现这哥们儿脾气挺好的。虽说张盛酒桌上那句“陪太子读书”,今日有点儿一语成谶的成分,可聊了两句,陈竟倒觉得这哥们儿走到今天,也不容易。
闽州县城苦读书考出来的,家里兄弟姊妹好几个,留学国家拿的钱,最后华院士说给他拿一半违约金,叫他留在了自个的研究所。这样的事儿套张盛头上,别说陪太子读书了,给太子看大门儿,也是虽九死而未悔了。
刘杰这样好说话,陈竟有意同他多说几句话,可惜刘杰另有研究要做,两人不过短短地打一照面。刘杰一走,陈竟又成“进化号”上唯一一个闲人了。
没人要他做事,也没人找他做事。虽说捕捉人鱼,这是里程碑式的大项目,可这才头一日,陈竟不好做闲人,闲得在几层船舱里直打转,从裤兜掏出首席科学家的助理日程安排表,翻来覆去地看。
这上面的绝大多数常规日程,除了每日的早会,克拉肯都给他划掉了。
不过翻到背面,陈竟终于看见一串数字。再翻回正面儿,略一对比,正是同一根蓝色圆珠笔写的。
这反面上写的是什么?是克拉肯·古斯塔夫教授写下的房间号。
克院士:计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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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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