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宫。
蔡泱正与琉霜对弈,她无心插柳,被琉霜占尽先机。
琉霜抿了抿唇,看长公主心不在焉,她也没了乐趣,起身要给蔡泱按摩肩颈放松放松。
“殿下,奴婢新学的手法如何?”
“嗯?”
按摩啊。
蔡泱反应过来,手离了棋子,闭上双眸感受,缓缓道:“不错。”
琉霜笑。
“您呢,就好好歇一歇,一会奴婢吩咐咱们宫里的御厨给您做些南疆时兴的菜色。”
闻言,蔡泱摇头:“不必了,吃不下,就做些平日的清粥小菜就好。”
话音刚落下,殿外就来了个宫女通传,前殿内侍求见长公主。
蔡泱起身,吩咐他进来。
小内侍叫安喜,是蔡泱送去侍奉蔡壑的,也算是蔡泱的小眼线。
“琉霜,你先去吩咐布菜吧。”
琉霜眨了眨眼,半刻后反映过来,匆匆行礼出去了。
安喜颤颤巍巍,扶着柱子堪堪稳住身子,见了蔡泱便立即跪下:“殿下,方才戚大人与李大人同陛下争执,陛下动怒,怕是龙体抱恙,现在前殿已经叫了御医,您……您,您还是去看看吧。”
蔡泱心上一紧。
“为何动怒?”
她的手不禁扶住椅子一角,声音微颤。
安喜缓缓抬头,眼神飘忽着,双手做揖,畏畏缩缩了半刻,始终憋不出一个字来。
蔡泱闭了闭眼,扶着椅子向后移,坐在椅子上后,她平复了语气:“我是长公主,不必太过拘礼,你但说无妨。”
后宫和女子不得议论政事,深宫内苑中谁说着这些话不忌讳?可她是长公主,有些事还需知道。
安喜是她派去的内侍。
安喜咽了咽唾沫,闭眼蹙眉,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这……这些天,奴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前朝当下所论之事,不过就是……就是让您去柔伊和亲,”
蔡泱启唇:“皇兄他,始终不同意,还与他们发了脾气,是吗……”
安喜蹙着眉,点头。
“不仅如此……陛下他,今日似乎决定好了要御驾亲征……”
蔡泱猛的起身:“什么!”
安喜埋下头去,咬着唇不敢再吭声。
蔡泱心里抽搐一番,她疼的皱起眉头,攥紧了手里的绢布。
皇兄为了她要御驾亲征……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虽然她深居后宫,却还没有傻到不知道大局如何。
积贫积弱确实是现状,南疆能稳固下来已实属不易,眼下边关还屡屡战败,无论如何都再也经不起皇帝御驾亲征。
柔伊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展如此迅速甚至已经能威胁辰朝,可想这个新王魏时崇多么有手段,她皇兄除了赤胆热血外,那些算计谋略还不足以真正独当一面。
这些,她清楚,戚郝景更清楚。
如此,便都能对上了。戚郝景与戚家到底是同根生的,应是受了戚长清的令前去拉拢劝告蔡泱,好拿蔡泱成为威胁蔡壑同意媾和的筹码。
只可惜蔡壑的警惕心太强,他只想将蔡泱护的密不透风。
却忘了她也是皇族,是辰朝的长公主,是一个潦倒贫瘠、失去往日荣耀的王朝的长公主。
她总要去面对、总要身不由己、总要回报这个养育了她十余载的土地和瞻仰她的百姓。
她闭了闭眼,双眸酸涩。
安喜闷声,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嘴。
沁芳宫一向安静,主子不喜欢喧闹,就连下人也不敢轻易来打扰蔡泱的清净,先下,四周更是静的可怖。
蔡泱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似是脱了力。
“安喜,你先去前殿吧,安抚着陛下,他近来烦心事不少,吩咐御医抓些安神的补药送去……我就不去叨扰他了,让皇兄先定一定。”她吩咐。
“是。”
安喜赶忙爬起来拍了拍衣袖,鞠着身子跑了出去。
蔡泱揉了揉眉心,想起昨夜那个外族人,宫中戒备森严,他是如何闯进来的,看来有必要严查宫中守卫。
半刻后,蔡泱对着面前的空气喊了一声:“你别躲着了,琉霜,来给我梳洗,我要去见皇后。”
琉霜吓的一晃神,哆哆嗦嗦的冒了出来,挠了挠头。
“奴婢,奴婢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蔡泱看她一眼,小丫头霜打的茄子一样缩着脖子,她笑一声:“也对,瞒着你也不是太好,毕竟以后的路,可能只剩你与我孤注一掷了。”
琉霜小跑过去跪在蔡泱脚边,抓起她的衣袖:“奴婢愿尽犬马之劳,追随您,不跟殿下分开。”
“求求殿下……一定都要带着奴婢。”
蔡泱看着她,眸里闪着水光,她扬了扬唇,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抚摸着琉霜的发顶。
片刻后,蔡泱用绢布擦了擦眼角的濡湿,笑:“你若愿跟着本宫,本宫就已经知足了。”
……
戚郝景摆弄不来那些娇贵花种,萍儿给花修剪完,过去她身边奉茶。
“禀娘娘,安邑长公主求见。”婢女从殿外进来通传道。
戚郝景放了茶杯,顿了顿,与萍儿相视一眼,抬手道:“请安邑进来吧。”
片刻,蔡泱戴着金冠子披着藏蓝的锦帛进来了,后面跟着发髻整齐的琉霜。
款款走过,很是庄重。
“见过皇嫂。”蔡泱规矩行了一礼。
戚郝景不敢怠慢:“安邑,快请坐吧。”
“谢过皇嫂。”
入了坐,蔡泱扶了扶头上的冠子,叫琉霜将礼物呈上去,萍儿接过,是两支上好的羊脂玉做得花钗。
戚郝景看了一眼,萍儿收下。
“这是臣妹素爱的玉钗,玉是顶好的,乃前朝名匠所造,后来流至我手,十分喜爱,今日送于皇嫂,也好尽一尽臣妹的孝心。”
戚郝景攥了攥手里的绢子,面上仍是带笑:“那本宫就收下了,安邑有心了,这钗,本宫甚是喜欢。”
“那就好。”蔡泱笑。
琉霜给她斟了杯茶,她执杯喝上一口。
戚郝景嘴角抽动,萍儿更是面如黄蜡。
蔡壑吩咐过戚郝景不能再与蔡泱见面,可现在蔡泱主动前来,若是让蔡壑知道,戚郝景免不了又是收一番冷落。
蔡泱瞥了上头一眼,默默呼了口气,不紧不慢的吩咐:“琉霜,你先与萍儿姑姑出去吧,我与皇嫂唠些家常话。”
琉霜自是尽心,忙要上去拉萍儿,萍儿惊慌,甩着衣袖,结结巴巴:“长,长公主要同娘娘说甚,说就好……好了啊,奴婢与琉霜都不是外人。”
蔡泱速将杯子磕在了桌面上,发出“啪”一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直直看着茶杯。
戚郝景蹙眉,拍了拍萍儿的手。
萍儿会议,镇定片刻,她还是担心戚郝景的安慰,不愿离去。
戚郝景摇了摇头。
她必须要面对蔡泱。
萍儿张了张口,担忧的心绪堵在了嗓子眼。可无能为力,她妥协,看了戚郝景一眼,便随琉霜走了。
戚郝景目送萍儿远去后,收起了笑,起身,声音没什么情绪:“有什么事,说吧,安邑。”
蔡泱笑了一声,上前去。
与戚郝景站在同一高度后,她才启唇:
“皇嫂的母家当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戚郝景攥着的手松不开了。
“什么意思。”
蔡泱不想同戚郝景争执这些无趣的。
“我答应和亲,我是朝廷的长公主,过了这么些年,也该还了,”她缓缓道:“皇嫂,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我皇兄,可是又摆脱不开母族,所以,我们不如合作。”
“我自愿和亲,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皇兄突然就坚持了御驾亲征的念头,朝臣劝解,按理皇兄应该很是焦躁没有方向了,朝中几乎没有反对让我去和亲的官员,皇兄孤立无援,怎么会突然坚决御驾亲征?”
蔡壑是心系百姓的,之前的摇摆不定,就是因为他害怕从百姓身上搜刮民脂民膏供他御驾亲征,她皇兄没有昏庸到那种地步不管百姓死活。
可如今突然决定,确实不是蔡壑的作风。
除非,有势力公然支持蔡壑。
其目的绝对不纯,忠臣虽懦弱,却也是一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才推她去和亲,可此势力竟公然支持皇帝劳民伤财冒风险御驾亲征,绝非良将忠臣之辈。
戚郝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怎么……你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蔡泱笑。
“皇嫂不必操心这些。”
“那你到底欲意何为……”戚郝景声音发颤。
她实在是怕,如今她深陷囹圄,无人问津,她孤立无援犹如浮萍,早就身不由己了。
“我不需要皇嫂做什么,我知道戚家在深宫眼线众多,您也是心细聪颖之人,一心为了皇兄。”
“皇嫂与外界一直有联系吧,前朝事宜想必您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想知道皇兄最近接触了些什么突兀的人、或遭到了怎样突兀的事。”
戚郝景松了口气,她与蔡泱没什么冤仇,帮来帮去,也不过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又有什么所谓。
戚府安插在前殿的眼线消息众多,她对许多事也都通晓。
“戚家安插的内侍探子说,陛下在御花园很巧的遇见了国师大人,今日朝堂上,只有国师大人设法给陛下解围,其余的,倒是真未发现异常。”
“陛下琐事繁忙,行动的地方实在不多,也就只见了这么一个与往日不同寻常的人。”
她攥着绢子,一字一句细细说。
蔡泱听后,眯了眯眼。国师大人,就是那个本是游走江湖结果被朝廷看重进宫封的国师。
她有印象,记得皇兄曾同他说过,此人有些不谙世事,叫谌梵昇。
“你真的想好了吗。”戚郝景缓缓开口。
去和亲,嫁给那个威胁自己亲人的大漠之王。
戚郝景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她是劝告蔡泱要识大体,可养尊处优小姑娘第一次来求她,为了蔡壑和朝廷主动牺牲的时候,她再冷的心也会动容。
像是十恶不赦的自己终于成功要挟了一个可怜人。
蔡泱默声片刻,点了点头。
“这样,辰朝上下,都可以无虞了。有什么不愿意呢……”
“皇嫂,我信你真心愿意辅佐皇兄,眼下辰朝局面破败,必须重振武将,此次我和亲柔伊换来的不是永世太平,若数年后再起争端……我们,可没有公主再嫁了。”
她眼眶发酸,声音却无比坚定。
戚郝景愣了愣。
没有公主再嫁了……
这个用女人填补窟窿的王朝,终究是落败下去了。
戚郝景寻到蔡泱的手,握住。
像是某种承诺般:“尽吾所能,为国分忧。”
殿内光亮,两个人矗立高台。
许久,蔡泱握紧戚郝景的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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