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前伸的光柱在环岛公路上不断割开黑夜,因为近处的灯光渲染,视线尽头的夜色黑得不那么纯粹,是铅灰的。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窗外却是一派刺骨的寒冷,车窗上薄薄的浮起了一层白雾,孟知聿轻轻地在玻璃上抹开了一片痕迹,在一片浑浊的黑夜中,猛然间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也是这样的深夜,她骑着机车载着他在空旷无人的道路上行驶,夜晚的海风吹不散相拥的温度,反而以一种缓慢但持久的薪火燃起他心底的悸动。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
是她看出自己情绪低落,和他一起看海?
还是她特意学了他喜欢的歌,为他演唱?
又或者是更早,她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了自己?
他自己也分不清,好像喜欢上她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就像是每天都要吃饭一样,可是在那一刻,他才十分地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半降车窗,咸涩的海风从窗缝钻入,冷风拂过颊侧,白雾逐渐褪去,过往的记忆依旧在脑海盘踞,像是路边的乔木不停地后退,记忆也在倒带中变得清晰。清脆轻松的笑声、踩在沙滩上闷厚的脚步声,一齐被海风卷起,飘荡在咸湿的空气里,似乎又随着海浪的节奏,送到他的耳畔,回忆裹挟着窗外属于冬夜的寒冷,须臾,驱散了车内的暖意。
孟知聿下意识将油门踩得更深,汽车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被环岛公路的弧度牵引着,在黑暗里疾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终于,他在一颗年老的大树下看到了她的机车,他停下车,熄了引擎。
车灯熄灭之后,四周的黑暗便入潮水般重新用来,温柔孤寂又彻底地包裹了他,世间仿佛只留了他一人,耳边唯有海声,一浪复一浪,不知疲倦地叩击着堤岸,每一下都像是直接叩进了心底,然后泛起前所未有的慌张。
“芥末,去找妈妈。”
一声令下,芥末撒腿跑了起来。孟知聿跟着它,在柔软的海滩上深一脚浅一脚,溅起了潮湿的细沙。
几乎是它停下脚步的同时,孟知聿的视线里出现了她的身影。她抱着膝盖坐在岸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黑色的羽绒衣几近让她完全陷在黑暗里,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擦过肩头,掠过脸颊,在夜色里飘扬。
大概是“近乡情怯”,酝酿了一路的“不管不顾”,此刻反而有些偃旗息鼓了,他停下了脚步,踌躇着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芥末用力挣脱了他手中的牵引绳,不管不顾地跑向祝芙,跃上礁石,蹲坐在她的身边,向着他的方向叫了一声,像是在纳闷他怎么还不过来。
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祝芙望了过来,在黑夜里径直锁定了他的目光,很快又淡淡地,没什么情绪地移开了目光,抱着芥末,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背,
孟知聿长呼了一口气,紧张地攥着拳头,走向她,以平常的速度,足够让他温习他们之间交织的美好时光。
他没有贴近她,隔着芥末坐在她的身边,快速地瞥了一眼,见她没有反应,舔了舔唇,又连着瞥了几眼,佯装轻松地开口,“被我猜中了,你在这里。”
祝芙手上的动作一滞,手指微微蜷缩,又若无其实地继续抚着芥末的背,吞咽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一句话通常是最难说出口的,知道她不会一气之下离开,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转过头去,双手撑在身后,脚踩在沙滩上,双腿向前舒展,“今晚没有月亮。”
上次他们来这里的时候,月亮已经接近是圆盘了。
祝芙还是没有说话,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言自语道:“上次我心情不太好,但你发现了。”
“那晚我们两家商量订婚事宜,我把联姻对象当成了你,不明白为什么前几日我们还在一起愉快又和谐的生活,怎么一谈及订婚你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情不愿,也不在意,我有些生气,又觉得委屈,”他看向祝芙,轻轻地笑了一下,“原来本来就是两个人,现在想想,她应该也很纳闷吧,我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件事已经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永远不会褪色的话题,与其搁置在一边自欺欺人地、模棱两可地略过,不如彻底说个明白。
祝芙小幅度地转了一下头,很快又扭回去,眼神虚焦在无际的汪洋大海上。
孟知聿看清了她的动作,无声地弯起嘴角,继续说:“得知要联姻的那晚,正好是你告诉我你的名字的那一天,我没听清,只听见了一个姓,祝,太少见了,但以防万一,我还是问我妈要了一张照片,没想到……”
他摇了摇头,话未说尽,但彼此都知道后文的内容,偏偏就是这么巧。
“第一次见面的前一天,我又在网上看到了你和……他的绯闻,理所应当地把她的生疏当做了你的抗拒,所以即便我们在此之前有过两面之缘,即便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依旧没有深想,反而私心想抢占先机,定下和你的关系。我那时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她提出的要求,不过是topu而已,和谁合作都不影响我在行业里的地位。”
祝芙下意识点头,承认他说的话,至少在国内,目前没有哪家公司能敌过拓宇。
“那晚我们连饭也没有吃,她匆匆地离开,我又一次怀疑,在隐鸩找到了你。”
祝芙想起来了,她刚从港岛回来,也纳闷过怎么他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来这就是一切巧合的开始。
“第二次见面的前一天,我们一起在家吃了火锅,有一次算不上真正意义的拥抱,我去循迹指导安装智驾系统,她约我一起去家里吃饭,只有他们三人,气氛从头到尾又很尴尬,我又以为是因为父母在一边的原因,第三次见面就是那晚了……”
记忆不可避免地被他的三言两语唤醒,她忽然想起订婚晚宴上,红毯铺就的道路两边的红玫瑰,还有舞台正中,透明水晶吊灯下的白玫瑰,全都是她的喜好。
祝蕖不爱玫瑰。
时至今日,祝芙终于厘清了他们三人的荒诞的巧合。
她咬着嘴角,下巴枕着膝盖,微微蜷缩起了身体。
“说这些并不是想逃脱自己把你们认错的事实。”孟知聿把手在芥末的背上,手心一片冰凉,是她的手背,芥末穿了衣服,热量传导不及,她的手一如既往蓄不起温度。
他看了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只是想告诉你,我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你。”
“你要惩罚我也好,对我不满也好,我都接受,但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不知道是不是在害怕她的回答,他的声音带着一些颤抖,手却牢牢地握着她,纹丝不动。她比自己想象地还要熟悉他的存在,温热的掌心覆上来的那一刻,从手指尖端,他的气息涉过百骸,萦绕一圈直达心底,然后,体温逐渐回升。
“喝酒吗?”
祝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盈地跃下礁石,牵着芥末朝环岛公路上走。她也不在意他的答案,自顾自地、缓慢地走着,经过那颗乔木也没有停,继续向前。
夜很深了,环岛公路上的路灯很稀疏,不知道是不是年久了,灯光羸弱,像是苟延残喘的烛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无限长,在冷风之中巡来巡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掉。
再往前走就是景区,这个点也没有人了,商店都关了,黑压压的一片里,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自助便利店在角落里亮着微弱的光。
祝芙在酒柜上挑了两瓶小容量的威士忌,扫码,在窗边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拧开瓶盖,碰了一下旁边的酒瓶,喝了一口。
孟知聿自觉坐到她的身边,拿走她放在桌上的另一瓶酒,仰头闷了很大一口。
便利店里很温暖,因为所处地理位置的原因,长年累月下来,积攒着一股海的咸湿的味道,透明的落地窗像是把海和冬夜隔绝开了,里面是海,外面是冬夜。
良久,祝芙终于开口,“我和陆砚深真得在一起过。”
孟知聿喝得很放肆,一连喝了好几口,酒瓶里的水平面下降得比她还要快,高度数的烈酒很快就在他的脸颊布上了一层明显的红晕,望过来的眼睛湿漉漉的,神志大概也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游走了。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之间带着明显的拖拉,“我知道,我看过他发的视频,不止一次,也看过他给你的信,对不起。”
什么信?
不用祝芙过问,孟知聿自己便说了出来,“你外套口袋里有他给你的信,我上次偷偷看了,对不起。”
祝芙摸进口袋,看到白色的信封才找回了一些记忆,她喝了一口酒,抿着唇把信封打开,抽出了已经不再平整的信纸,打开,上面写着:
【我猜你回国一定会穿着它,那也一定能看到这封信,但我猜你也有可能不会打开它。想写内容的很多,一时也无从下笔。再见,我爱你】
最后一个字落笔很重,几乎要把纸刺透,黑色的墨水积聚,又洇开,有一滴明显的泪痕。
他好像很爱哭,是演员的天赋吗?
祝芙开始胡思乱想,手指无意识揉捏着纸张。
“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他,”孟知聿轻柔地掰开她的手指,抚平上面的痕迹,按照原来的折痕叠好,塞进信封,放进她的口袋,“就像以前一样,把他放在角落里,你可能偶尔会感受到他的存在,但不要再去看他,我可以当做没有都不知道,也不会再像今天这样胡乱发脾气……”
“只要你喜欢我。”他忽然靠近,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像是在说这封信,但祝芙知道,他就是在说陆砚深,他接纳他们的过往,也允许她偶尔分心想起他。
可怜、卑微。心软的同时,不免让她想到刚才。
他说了什么?
“看我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求和,践踏自己的自尊心,很好玩是吗……”
祝芙一口把酒饮尽,与他对视,认真地说:“孟知聿,我们分开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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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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