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芙没有说“分手”,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用“分开”更合适一些。
酒精作祟,思维变得迟滞,孟知聿消化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牵住了她错身而过的手,踉跄跌绊地走到她跟前,望向她的眼眶通红泛着水意,眼睛里零星布着红血丝,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脊背塌了下来。
他张了张嘴,还是不敢相信,喃喃重复道:“分开?不分开。”
“分开吧,”她拨开他的手,直视他的目光,说得缓慢又笃定,“我不想以后再争吵的时候,你又说自己像狗一样没有尊严,而罪魁祸首是我。”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便利店,把喝空了的酒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她还是不喜欢冬天,不喜欢没有温度的风,每一次拂过,都像是一次滞涩的刀刃划过肌肤,很疼,疼得想哭。
祝芙把手塞进口袋,摸到了那封信,纸张沾上了口袋里的温度,又好像是他的体温残留,脑海里不可控地轮替着他们两人的身影,真让人讨厌。她快速地抹去眼角刚冒出的泪光,扯了扯嘴角,把信纸揉成一团,果断地扔进了垃圾桶。
纸团在酒瓶上滚了一圈,落入底部,很快就被秽物染成了浅黄色,然后被浸透,溶解。
如果感情能这么简单得扔进垃圾桶就好了。
她移开目光,隔着朦胧的玻璃,不小心看到了他的落魄,被白炽灯照得插翅难逃。心底冒出了一丝不忍和愧疚,祝芙抿起嘴角,狠心垂下眼眸不再看她,向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芥末敏锐地察觉到主人的情绪不佳,听话地紧跟着她,头也不回地向前。
喝了酒就不能开车,她给梁娇娇拨了一个电话让她来接她,踢着步子走到树下,蹲在机车旁边抱着芥末,划拉着地上的沙子,指下无意识地乱画,最后竟然是他的名字,她看着他的名字出神了好一会,最后一掌全拨乱了。
孟知聿握着玻璃杯,冰凉的杯壁刺进掌心,好像还是她的话更冷一些,他不清醒地想。
他试图追出去,可双腿仿佛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失去了知觉,麻木得毫无动静,才挪动了一下,下一秒就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撞翻了酒瓶,在桌面上磕碰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叮——
眼前顿时天旋地转,桌面、酒瓶、灯光,还有她面无表情的脸,全部搅作一团混沌的光影旋涡,他任由自己倒在桌上,曲臂枕着脸,羊绒大衣上竖着几滴水珠,他拂过眼角,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哭。
泪水好像比她的话还要冰冷。
世界安静了片刻,来不及喘息,陡然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急忙捂住嘴,指甲几乎嵌入皮肉里,眼泪更是肆无忌惮地淌下,划入唇缝,是咸的。眩晕感短暂加重,不知怎的,一个念头在混乱中浮起:追出去,追出去。
他试图站起来,可双腿像是陷进了沼泽深处,无法拔起,反而不断下沉,他揉乱了头发,埋着脸含糊地叫着她的名字,“祝芙……”
“祝芙——人呢?”梁娇娇跳下车,故作不满地叫嚷,“大半夜把我从家里叫来这种鬼地方,你到这里来干嘛!”
“好看吗?”祝芙问她。
“什么好看吗?”
祝芙指着远方,“冬天的海好看。”
砭骨的冷风自墨色海面上滚过,海花裹着锋利的咸腥,在礁石上撞击迸裂,飞溅着化为微末的碎银,旋即又纷纷委顿于墨色涌动的海水上,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好看,但需要这么晚来看吗?”她把她拉起来,脚印擦掉了她又一次下意识写下的痕迹。
祝芙忽然抱住了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娇娇,谈恋爱好麻烦。”
“那就不要谈呗。”
“……嗯。”
“回家吗?”
祝芙点头坐上车,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孟知聿的车,忽然开口道:“娇娇,掉头。”
“怎么了?”娇娇不解,但还是依言转动了方向盘。
“前面便利店停一下。”
“买什么?”娇娇追问。
她没说,但很快,娇娇就明白了她这反常举动的原因。
“帮我看着芥末,我很快回来。”祝芙匆匆丢下一句话,推门下车,快速跑向前面的自助便利店。
孟知聿枕着手肘安安静静地趴着,看上去像是完全醉了。祝芙叹了一口气,上前架起他的胳膊,试图把他扶起来。然而喝醉了的人身体软绵绵的毫无支撑力,加上这人生得又高,祝芙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挪动了一小步,一个不小心,脚没使上劲,她连着他一起跌坐到了旁边的高脚凳上,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胸膛。
“祝芙……”他含糊地低唤,手臂下意识地圈紧了她的腰,下巴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发顶,“你回来了。”
“自己站好。”祝芙还以为他醒了,没好气地伸手去推他。
孟知聿闭着眼,身体随着推力顺势向后仰,眼见就要摔下凳子,祝芙一惊,连忙用力把他拽了回来,帮他掉正好坐姿,确认他不会摔倒后,这才转身快步走出便利店。
“要我帮你吗?”娇娇迎面走来问。
“好,帮我把他弄上车。”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他的手臂,几乎是拖着他向外走。他像是故意似的,身体紧紧地挨着她,脑袋沉沉地抵在她的耳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的肩上。
祝芙侧眼瞥了他一眼,再次确认他是真的不省人事,认命地咬了咬牙,和娇娇合力把他塞进了SUV的后座。
孟知聿勉强坐直了不过一分钟,又侧身倒在了座椅上,呢喃了一声“祝芙”,便彻底没了声响。
娇娇用手肘撞了一下,“带他回去?”
祝芙甩了甩酸痛的手臂,舔了下唇,摇头,用力关门,“随便找家民宿。”
梁娇娇挑眉,投来一个诧异地目光,点头,开车。
最近并非旅游旺季,沿途很多民宿都没有营业,汽车缓慢行驶了很久,终于在道路尽头、靠近景区的边缘的地方,发现了一家亮着灯的民宿。
民宿门廊上悬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灯,恰好映照在蓝色的门匾上,几个白色的圆润的字体被染成暖黄,祝芙仰头看清了民宿的店名——【沙砾与海】。她推门而入,清脆悠扬的风铃声携着海浪,“唰唰”地冲刷着耳膜,玻璃门合上之后,风铃声延续了好长了一会儿,直到老板踱着步子懒洋洋地走到她的面前,叮咚声才彻底平息。
老板打了一个哈欠,声音带着困意,“住宿?”
“嗯。”
“几个人?”
“一个。”
“身份证。”老板低头准备登记。
祝芙指了指门外,“人在外面,喝醉了,麻烦帮个忙扛一下。”
老板停下写字的动作,抬眼睨了她一眼,又朝门口望了望,踱步走出大门。
梁娇娇看人出来,打开后座的门,朝老板微笑颔首示意,“就是他。”
老板探头瞥了一眼,见是个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将人直接扛起,送进了一楼最近的房间,随手扔在了床上。
“安顿好之后出来登记,”他用下巴点了点床上的人,特意交代道,“要他的身份证。”
“还挺规范,”梁娇娇意有所指地收回了目光,“我去外面等你。”
祝芙点头答应,一边打量着房间。
房间很小,大概和他公司的休息室差不多大,因为贴着海,房间里有很浓郁的咸腥味,并不好闻,长久没有晒到太阳的墙垣角落有些斑驳的霉点,似乎连空气都是潮湿的。
她从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过,想必他也没有。
祝芙垂着眼眸,抿着唇看了很久,最后也只是脱下了他的外套和鞋子,盖上被子,摸出口袋里的身份证走出去交给老板,等他登记好之后又放回口袋,打开中央空调,关上灯,悄悄退了出去。
“走吧,”祝芙拉起娇娇的手,“辛苦你陪我折腾这么久。”
“见外了啊。”
汽车逐渐驶离环岛公路,音响里柔和的女声不断响起,自言自语着空泛的话题,什么情爱,什么遗憾,祝芙兴致缺缺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路灯渐亮,在窗户上划出一道乳白色的丝带。
“去你家可以吗?”祝芙切了一个广播调频。
“行啊。”
“嗯。”
“你和他一起来的?”娇娇忽然问。
祝芙摇了摇头,转过头来看着她,“我自己来的。”
“为什么心情不好?和他吵架了?”
“不是吵架,是分手。”
“之前涂月还说你带他去她哪里了,怎么……”梁娇娇不由一愣,“而且你不是很喜欢他吗?”
不愿让过分明亮的路灯拆穿自己藏在心底的愁绪,祝芙虚搭着眼皮,把自己藏进了副驾与门缘之间,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空气凝固成一种黏稠而令人窒息的气息,沉沉地压在了胸口。
窗外,雪花悄然飘落。起初只是零星几颗,轻轻落在了窗上,消融,后来便密集起来,很快就在窗户上贴上了一层浅薄的白,拦住了路灯的光线。
“他觉得我骗他,在这段感情里没有尊严。”祝芙哼笑一声,闭上眼。
雪景好像也不过如此。
纷杂,毫无美感。
“你们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吗?”
“我也以为是。”
“那你打算怎么办?”
“……”
“你这恋爱谈的……”梁娇娇轻啧一声,“你知道的,我一向偏袒你,如果和他谈不开心,就找能让自己开心的。”
“我知道,”她说,“分开是为了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包括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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