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整个树林仿佛进入无穷的黑洞,狂风被粗壮的树木锯成几瓣,发出痛苦的持续的低鸣。幽深的小道则被婆娑树影和轻纱似的月光覆盖,时不时从黑黢黢的草堆窜出来一两只不知名生物。

本就紧张兮兮的小男孩缩紧了脖子,一哆嗦便转过身往前方少女离去的方向望了望。

原本温姐姐说要如厕,他还只当是开玩笑。谁知她皱巴巴地捂着肚子,颇有种就地释放的架势,吓得小豆包忙不迭地把人领到这无人处。

“你在这看着点,我去去就来。”温姐姐摆摆手,脸憋到铁青,一头就往里头扎。

她起初只是有点点感觉,没想到在地上躺得着了凉,眼下正是汹涌澎湃的时候,跌跌撞撞瞧见不远处有个黑不溜秋的小木屋,也顾不得里头有没有人住,飞快地判断了一下如厕的方位,蹲下的那一刹那,身心都舒畅起来。

没过多久,温情拉开门出来,发现小木屋门窗紧闭,院子里一口水井加个木架,空空荡荡再无其他,一副明显没住人的光景。

她好奇地左顾右盼,没怎么注意脚下,突然撞上什么,踉跄了好几下,这才勉强稳住。

回过头就看到一个靠墙坐着的人形黑影,温情觉着眼熟,眨巴眼睛多看了几眼,发现是个眼熟的。

少年穿着一件合身的长衫,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半闭着,艳丽的红唇却微微张开,整个人披了层纱似的月光。眼瞧着虚弱的紧,却隐隐藏着诱人的钩子。

认出苏巍的第一眼,温情是心虚的。

辨认出他靠着的墙面,如果没记错的话,似乎就是她刚刚用过的茅厕,好在没有通风的窗口,不然估计还能闻到那难以名状的气味。

温情:“怎么是你。”

对方毫无回应。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旧不动如山,温情蹲下身,立马发现他紧闭着双眼,还有裸露在外的伤口。

拉起他的手,衣袖顺势滑下,狰狞的伤口布满整条手臂。

自上次不告而别,苏巍再次惨烈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在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

她摁住人晃了晃,又在他脸颊轻轻拍打两下。

“苏巍,你醒醒。”

无动于衷。

她只好伸手去探那人鼻息——是十分微弱的气息。

小豆包将双手笼进衣袖,远远就听到温情的喊声,然后看到她明显焦急的身影,隔着老远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凑近了从兜里掏出点厕纸,却被温情摇头拒绝。

“不是这个。”

“那要做甚?”

“救人。”

“什么人?”

“方才碰到的?”

温情正欲点头,就看到小豆包一脸严肃:“温姐姐,你看清楚了吗?”

这话问得蹊跷,温情听出他弦外之音。

眼下月黑风高、荒山野岭,谁知道碰到的是人是鬼?

“是苏巍,你见过的。”

他见过的,小豆包想起来,是同温姐姐关在一处的少年。

两人再次赶到那地儿,不过莫约半柱香功夫,苏巍依旧奄奄一息,温情招呼小豆包一起把人抬起来,最好抬进小木屋,找个床榻把人放着,再处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少年彻底昏迷,身上的重量全施加两人身上,小豆包咬牙把人胳膊搭在肩膀上:“温姐姐,他怎么会在这?”

温情含糊摇头,总不能说自己是在茅厕外头把人捡到的,对方还极有可能听到了自己噼里啪啦的动静。

一只手推开房门,没有预想中的厚重灰尘和呛人气味,轻柔的月光从身后掠入,意料之中的极其简单的装潢—四方桌、床塌,还有一个很有分量的书架。

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抬上床,只听到砰的一下,才发现那人修长的一双腿水灵灵撞上了床沿。

小豆包察觉到苏巍紧皱的眉头:“不会被痛死吧?”

温情却盯着少年单薄的衣衫沉思,然后毫无预兆地抓住他的衣襟。她刚刚不过是在想怎样把这碍眼的东西去掉,因为通过苏巍的脖子和手臂可以判断,这个人身上几乎全是伤口。

“你打点水去,我把他的伤口处理一下。”

小豆包也不敢怠慢,搁桌子底下找了个木盆,又在院子里的水井里打了点水。

温情找了整个屋子,没看到一块可以擦拭的布,只好故技重施从自己里衣撕下一块。

接着就是剥洋葱似地把人一层层剥光,少年看似单薄,双肩却已经有了相当的体格,白玉似的肌肤在月光下散发诱人的光泽。

一条细长的伤痕从肩膀拉到腰腹,上面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

明明是这样洁白无瑕的身躯,却因着这些破坏显出狰狞的意味。

温情看得入神,情不自禁用手抚摸上去,手指轻轻摩擦在那些伤口之间。旧疤已经结痂,新伤却还淌着鲜血和脓水,纵横交错地移走在每一寸肌肤上。

依据着原主的记忆,她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全部处理妥当。细密的汗珠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冒头,桌上的烛火荡漾着纤细的身姿,最终全都湮灭在浓郁的夜色当中。

也许是因为过于专注,温情并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将苏巍腰上最后一道伤口包扎好后,一天的疲倦如潮水般涌来,意识也随之渐渐模糊,不知不觉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夜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滴轻叩窗棂,躺着的少年眉眼一动,蓦地睁开眼皮。

屋内昏黑一片,只有零星的月光,湿湿冷冷的空气充斥着整个房间。

他垂眸便看到了侧脸趴着的少女,细弱的呼吸缓缓起伏着,双肩猛然颤动一下,睡得并不很安生。

对于自己何时失去意识,苏巍也记不太清楚,只是迷糊间感受到一股香甜的气息,然后是温情似有若无的呼唤声。

原本虚弱无力的四肢恢复了一些状态,他往后靠在床壁上,目光从缠着严严实实的腰腹扫过,最后聚焦在打成一个奇怪符号的绑带上。

少年有双极惹人注目的丹凤眼,黑暗中微微眯起,眸底如墨的泉水翻滚着,似有赤潮袭来。

体内一股力量倾泻而出。

如瀑的黑发被什么托举着,飘在身后的半空中,又仿佛有一把无形的白刷,将乌黑的头发瞬间染白。

温情是被一股彻骨的凉意冻醒的,她一只手被枕得麻痹,半侧的脑袋也发昏,整个人如同置身大海,被汹涌的海水一遍一遍地过滤。

突然觑到手指上覆盖的一丝发亮的白发,她猛然抬头,对上那赤目白发、正阴测测盯着自己的少年。

同样的熟悉的脸庞,眼下却是如此陌生的感觉。

寒意更甚,她屏住呼吸,话到嘴边,却卡了半晌。

那双赤红的深眸犹如黑夜中蛰伏的毒蛇,寒凉的视线蛇信子般一寸寸舔过她的肌肤,激得她一个哆嗦全身僵直如铁桶。

只能傻愣愣地盯着那张旷世神颜紧张地吞口水,直到脖子处传来透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感觉。

苏巍抓住了她的脖子,并且在迅速收紧,以至于她剧烈地干咳几下之后,到最终只能做出干呕的动作。

“苏…”

她涨红了脸,整个上半身被迫前倾,本就迷糊的大脑因为缺氧变得更加沉重。

周围一切仿若停滞,她的呼吸逐渐微弱,意识也变得虚无,幻作一片轻盈的羽毛,不知不觉飘入混沌的意识海。

不知过了多久,身躯逐渐回暖,像被烤着。

温情被一缕阳光叫醒。

首先感觉到一阵疲惫,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苏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目光。

温情却心有余悸,想到昨晚上的遭遇,竟然也分不出现实还是梦境。明明那样的真实,却让她主观上无法接受。

她摸上自己的脖子,不适和窒息的感觉消失殆尽。

“怎么了?”似乎不理解她的行为,苏巍语调轻柔地询问。

她心不在焉地说上一句没事,心中却空落落的,还有些后怕。仔细着瞧了瞧那人的神情,温柔得像一尊玉面佛,挑不出任何错处,哪里有半分那吓煞人的模样。

大概率是她昨夜没睡好,做了噩梦。

想清楚这一点,她放松下来:“对了,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好点?”

毕竟捡到他的时候一副行将就木的虚弱状态,还是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见的地儿,平日里怕是一个人影都没有。也亏得是碰上她,要不然真是凶多吉少。

苏巍脸色依旧很苍白,笑得却十分和煦:“好多了,谢谢姐姐。”

“举手之劳。”

虽然这么说着,温情却觉得手臂也酸痛起来。苏巍身上的伤又密又深,光是清理都花了不少时间。还因为不太相信自己的技术,寸步不离地观察了好久。

深更半夜的时候,才没撑住睡过头去。

见他要起身,温情眼疾手快把他摁住,虽然不是大夫,但也看得出,苏巍这一身伤,没个十天半个月,怕是难得好全。

“你怎么会伤得这样重?”第一次见他,也是这样一身伤,不过没这么重。

少年勾着唇角:“不碍事的。”

明明满身伤痕,却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看得温情心中一股无名火起。

她神色凝重地说道:“苏巍,你知不知道,昨天若不是遇到我,你的情况会很不妙。”

苏巍很快嗯了一声:“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温情:“……”总觉得他没放在心上。

不过人毕竟刚醒,脑子不好使也正常。她以前发烧到三十九度,险些连手机密码都忘了。

“你在这儿休息着,我得回去找些药,顺便给你带点吃的过来。”昨天她不过把人伤口清理了一遍,又拖小豆包送药来,眼下小豆包不在,她只好亲自动身。

不过这里没人照料,她也不太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苏巍有手有脚,他们也不过相识几天,温情却总是一副老母亲心态,总觉得他自己一个人怪叫人担心。

大概是长相让她动了容,又是一副遭人欺凌的惨样,偏偏性格温柔敦厚,任是谁也无法一副冷硬心肠。

她又叮嘱一句:“可不能像上次一样自个走了。”上次他全须全尾,温情管不着。这回可是伤筋动骨,不能掉以轻心。

苏巍露出一个完美微笑: “我不走,姐姐放心去吧。”

温情走之前还带上门,这两日她也算尽心尽力,就当多做个好事,也叫老天爷看见,早日将她送回去。

只是刚走到舍屋外头,就看到所有人排成一排,全都低着头,气氛莫名压抑。为首的是个人高马大的穿甲侍卫,身后还站着两个女子。

“怎么回事?”温情大步流星,诧异到一半,就被舍友嘘了一声,不过还是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她是温情。”不知谁说了一嘴,顿时几个侍从上前,直接把她架到了前头。

侍卫头头背着手,一张疤痕脸,凌厉的眼风将她从上到下扫描一圈:“温家人?”

她能说不是么?

总觉得心里发虚,温情默不作声,被那人恶狠狠瞪了一眼,一股无形的压力涌上头顶。

温情缴械投降: “对是我。”

头头颔首,退后两步,大手一挥:“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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