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车厢摇晃，传来一声沉闷又庞然的牛哞，近几节车厢随之剧烈抖动，随着“轰”地巨响，一只硕大的角洞穿车顶露了出来。
卫言带着许诺来到车檐边，示意往下看。
另一只同样有半节车厢那么大的角幽幽立于黑暗中。这两只大角呈灰褐色，自上而下尺寸离谱，叫人怀疑它留在黑暗中的根部有多么庞然。
许诺目光滑向不见底的黑暗中，担忧:“列车……还在轨道上吗？”
“哞——”
又一声悠远沉闷的牛哞，黑暗吐露出来的两只角动了动，整条列车便只有牛角扎穿的那一节车厢作支点剧烈摇晃，两人差点被甩飞出去。
卫言收紧扣在许诺腰间的手，稳稳定在摇晃的车厢上:“编号11654-783，幻行者，外形如长角野牛，能制造幻像并在领域内显化猎物的恐惧。”
许诺:“幻行者？先天型异变种？”
她学习过由白塔公布的现有污染物系统。在这个世界，任何受污染严重至无法治愈的生命体都被称为污染物，它们经过时间推移会发生畸变，最终成为异变种，这种痛苦的变异过程被称为后天型异变。
此外，极少数情况下，没遭受过外来污染的生命体也可能自行发生畸变，这种过程像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则被称为先天型异变。目前研究尚未表明这类异变的成因，但先天异变种普遍比后天异变种实力更强，同类相较往往高出一个等级。
基地之间甚至流传着一种说法，哨兵向导是地球物种进化的折中产物，而先天异变——才是“真正的进化”。
许诺回忆起污染物手册上的描述:“幻行者，先天型异变典型，一旦出现，实力至少在B级以上，需要A级及以上的哨兵才能无伤击杀。”
“它还是超巨化体，”卫言补充，“最近巨型异变种的数量剧增，白塔统称它们为超巨化体，具体形成原因未知，但比起普通体型，破坏力更强，污染范围更大。”
列车通报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下一站，首府基地。”
许诺皱眉。
不能让这家伙进去。
连牛角都有车厢大，其下的身体无法想象，若是让这样一个浑身充斥着污染的家伙进入人类密集区，彻底摧毁首府基地不过一眨眼的事。
卫言不知从哪拿出一副手套，垂眼叼起边缘，小心地将手指纳入亮白手套中，高挺鼻梁在布料上擦出一道蜿蜒折痕。
简单的戴手套在他身上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许诺将其勉强归结于这位学长良好的形象管理。
眼下还要靠大佬摆脱困境，她接过另一只手套:“我来吧学长，你帮我挡风已经很辛苦了。”
卫言余光落在她忙碌的脑袋上，黑发浓密茂盛，如同精神体小黄鸟一样毛茸茸。
头顶一热，许诺疑惑抬头:“学长，手套戴好了，卡扣扣得紧紧的，另一只要扣上吗？”
她指了指放在自己头顶的手。
卫言将手放下，也未解释:“好，谢谢。”
许诺只当他手举累了找个地方休息，殷勤道:“不谢不谢，这是我应该的，学长才辛苦。”
卫言活动手指，解释:“这是白塔特制的作战手套，能预防表层污染和钝伤，一会靠近它本体时，麻烦你及时与我建立链接，净化深层污染。”
话音刚落，一旁俯卧的巨狼立起，高冷地昂起脑袋凑近，拱了拱许诺。
“收到，”许诺一向对毛茸茸动物没有抵抗力，尤其是这种威风凛凛的大漂亮猛兽，“它在卖萌？”
卫言瞥了眼灰狼。
“他喜欢你。”
许诺跃跃欲试:“能摸吗？”
在曾经的世界，这种看似威风凛凛却格外友好任撸的大毛茸茸，是要被萌得胡言乱语地亲死的。
“……能。”
“嗷？”灰狼疑惑地望向主人。
“好耶！”许诺两眼放光，“好宝，快让姐姐抱抱！”
“嗷嗷！”
巨狼经历了一顿令狼害怕的狂风暴雨揉搓，顶着一头乱毛呆呆地转头看向许诺，有些不敢置信地打了个喷嚏。
许诺还要再摸，卫言上前一步，两手搭在她腰间，拎到狼背上。
冷不丁起飞，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趴到了狼身上，巨狼厚实的毛发驱散了寒冷，就是触感没有看起来那么柔软，有些扎脸。
卫言也翻身上狼，坐在她背后，双手撑于两端，将人护在胸膛下:“趴下，抱紧了。”
来不及问话，狼长啸一声，利爪弹出攀上车壁，几个弹跳跃至牛角，开始向下攀行。
近乎九十度的垂直，越往下越狂烈的风，巨狼就在这样一条任何交通工具都无法通行的“牛角路”上，畅快地奔跑起来。
风猛然加剧，吹得许诺直往后，背部撞在卫言坚硬的胸膛上，又硬又痛。
“小啾！”她召唤小黄鸟，释放精神屏障，勉强覆盖两人一狼。
污染加剧，越往下数值节节攀升，如果此时有污染值监测仪，怕不是已经爆表了。
卫言在头顶道:“还能适应吗？”
许诺:“目前还行。怎么了？”
巨狼忽然躬起身体，蓄力后跃起，带着许诺的尖叫垂直向下跳去。
“哇啊啊啊啊！”
深渊里闹腾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幽深的黑暗里传来“咚”的一声。
狼落地，风声渐停，耳畔响起某种沉闷又震耳欲聋的蹄踏声。
“好了。”卫言的声音在庞然的背景音下小得可怜。
许诺头还埋在狼毛发中，紧咬后槽牙:“你要跳，倒是提前和我说一声啊！”
卫言默了默，轻声说:“如果你有密集恐惧症，不建议抬头。”
许诺好奇抬头，旋即瞪大了眼。
她无法言明见到这个巨物第一眼的感受，或许是作为人类面对极巨生物天生的畏惧，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无法与之抗衡的恐慌感。
百米高的庞大躯体，躯干裸露大片白骨与溃烂皮肉，如蛛卵般的脓疱附满了胸前，两只大角插在有三层楼高的巨大脑袋上，面部似牦牛，一对硕大的空洞眼眶中燃起诡异的蓝色火焰。
它的蹄子还在奔腾，朝二人方向迅速推近，蹄底几乎有一辆越野车那么大，一个踏步就能将他们碾碎。
许诺的目光投向牛角插入的黑暗天顶。
难道列车就是被这家伙驼着朝首府基地驶去的？
“幻行者还不算难处理，弱点在于脓疱覆盖的前胸，”卫言翻身下狼，原地活动手腕，轻声道，“小向导，你愿意帮我破开脓疱吗？”
寻常向导与哨兵搭伙的方式都是一对多，因此惯常是哨兵直面污染独自战斗，事后由向导净化。而少部分情况下，向导会亲临战场，以精神触肢为链接、哨兵身体为媒介，帮助破除异变种污染。
前者方式最为常用，而后者，除了要尊重向导的意愿外，还需一点额外的天赋。
许诺朝他抬手:“当然，乐意效劳。”
卫言郑重地将她的手纳入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意顺着两人交握的肌肤流转。
方才深入抚慰的链接仍有残留，她的精神触肢几乎瞬间包裹住男人全身，下一秒，黄沙覆盖的地面尘土飞扬。
“咳，咳咳咳……”许诺扇了扇面前浮起的沙尘，睁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朝天那边大喊，“不是，你的精神体没带上啊！！”
黑狼仍趴在她旁边，尾巴尖儿圈住她脚踝，如同据守宝物的忠诚护卫，昂起头为主人助威:“嗷呜——”
狼嗥声嘹亮，此时窜到幻行者脚底，几乎近身接触的卫言却好似听不见，只见远处那个高大身影几下攀至幻行者胸腹处，手中出现一团模糊黑影。
来不及了。
许诺咬牙闭上眼。
再睁眼，她的褐色瞳孔骤然收缩褪色，直至泛出灰白，一股深绿如沉潭般的颜色以瞳孔为中心将整个眼球覆盖，虹膜发出淡淡微光，眼前视野也由地面黄沙变成近在咫尺的脓疱。
卫言的眼成了她的摄像头。
哨兵的五感异于常人，他视线所及之处，百米之外的一切如同加载了超清滤镜，连一粒粒细微的尘土都清晰可见。
眼睛的主人冲她晃了晃手中短剑，打了声招呼。这是一柄充满现代色彩的剑，通体漆黑无一丝光泽，剑柄纯白，无任何纹路。
卫言目光向下，许诺才发觉这些脓疱里还有更细小的胚胎，一部分已长成幻行者的雏形，正卖力地用尖角顶着脓壁，如同熟透的果实即将破出。
不用提醒，她的精神触肢如同海藻在他身体里蔓延，牢牢缚住脓疱，旋拧绞杀。
卫言带着触肢在幻行者胸腹处移动，所经之处，脓疱爆炸不休，溅出来的汁液被触肢组成的屏障挡了回去，将幻行者本就腐烂不堪的皮肉腐蚀得更加彻底。
随着“镜头”移动，扒开厚实的皮肉，许诺看见了深埋在前胸、跳动着的一颗硕大的血红色脓疱，里面的胚胎如草籽般密集，足有外部的数倍之多。
想必这就是输送给外面脓疱的核心，表皮防御比外部更加深厚，光靠精神触肢是不行的。
视线中，卫言抬起手中剑，又望向核心，许诺会意，触肢顺着手腕攀附至剑上。
两人同握一柄剑，一齐将剑身没入核心之中。
远处，幻行者终于停下奔腾的脚步，愣在原地。
很快，它长哞一声，本就破溃的皮肉撕裂开来，裸露出白骨。没了肌理牵连，庞大的躯体分崩离析，如山一般坍塌下去，大量血红色的脓液随着失去供养的胚胎落下。
另一边，地面腾起黄沙，直升机的探照灯伴随交通工具的轰鸣照亮天空。
许诺几乎要被核心刺穿时的啸叫震晕了，断开连接，趔趄了几步。
风沙有些迷眼，待她重新站稳，旁边的黑狼伏低身躯，卫言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朝她伸出手:“首府的人到了，来吧，我送你过去。”
许诺几步退后:“我从没见过脱离精神体的哨兵能单挑B级异变种，你到底是什么人？”
卫言碎发掩映下的神色模糊不清:“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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