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祠堂那边如何了?”长虞走向中央站定。
这会子隐瞒也没用,男子闭眼沉寂好一会才道:“没用的,他把路堵死了,谁都逃不掉。”
“果然。”长虞并不惊讶,她早就明白沈相云是条毒蝎,只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沈相云伪装得太好,骗过了周围所有的人,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润质子,会藏着如此狼子野心。
“把婉儿带过来。”长虞平声道。
将军瞳孔微张,“您没把她送走?”
长虞点头,不再说话。
吞了千万根针也不外乎如此。
很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台阶跳上来,模样五六岁,见到长虞的瞬间笑容弥漫开来,高唤了声:“母亲!”
纪曼身旁的凌婉如梦初醒,瞪着大大的杏眼,也随着喃喃道:“母亲...”
女子半蹲接住跑过来的女孩,顺势抱起她小小的身子,把掌心一枚蝴蝶翅膀交给身旁的将军。
长虞道:“拿这个去为他们开一条路。”
这个他们指的是涌在祠堂里的百姓,他们还抱着一丝希望在苦等,实不知出口已被堵死。
将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下了。
很快,城墙上原本就不多的人又撤去一大半。
长虞拉着女孩从台阶缓慢走向城门。
城门已然被木桩打了好几个凸圆,再来一波定然承受不住。
“开门。”
“咔”地短暂响一声,抹开一条直直的光线射入门内。
女孩见到门外那么多人,肃杀之气层层叠叠望不到边,顿时有些怯懦,攥紧了母亲的手心。
长虞安抚道:“婉儿,别怕,母亲会保护你。”
女孩这才重新漾起天真的笑脸。
长虞走至城门口站定,轻启红唇道:“既要迎我,礼数想必不会缺吧。”
沈相云目光在长虞脸上打转,猜不透她何种心思,还是在讲究一城公主的虚礼?他的脸沉下来道:“别胡闹,如今孤上哪给你弄一顶奢华的软轿去?”
长虞面色未变:“那你亲自过来迎我。”
沈相云没动,似是有些不耐,又生生压下去了。
长虞笑了:“就这么一点小要求也不能满足吗?”
阳光暗下去,沈相云背后的士兵皆开始窃窃私语。
“陛下会去吗?”
“不会,看重儿女情长的人怎会心狠手辣坐上如今这个位置,要知道他把大皇子悬挂在...”
“闭嘴!在背后嚼舌根先掂量自己的份量!”私语声被沈相云旁侧的一名副将厉喝打断。
沈相云腿一蹬跳下马背,对正要开口出言的副将说道:“无妨,我倒要看看她在耍什么小聪明。”
沈相云和长虞两人将近二十年的相处,早已把对方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长虞看着高大的青年朝她走来,红色的披风扬在后背。不过几年不见,眼前这个人仿若换了个人一般。
他们同是半妖,同不受宠,自然惺惺相惜。
可记忆中沈相云的神色从不会这样冷毅。
“虞儿,孤答应你,不设后宫,此生独你一人足矣。”说这句话时,他脸上难得出现几分温情,倒有些从前的影子。
但长虞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抱抱我吧。”长虞合眸叹道。
沈相云一阵踌躇,她手中只牵着婉儿,并无其他利器,即使有,他也有能力自保。
长虞虽说是半妖,却是个除了会飞过院墙,其他什么也不会的妖。
他没急着应她,只半蹲下身对女孩道:“婉儿,来爹爹身边。”
女孩仰头看了看母亲,得到点头允准后才脚步欢快地跑过去。
就在两人即将拥上的一刹那,女孩双眸红光闪过,以拳为器,狠厉又快速地刺进沈相云胸口,顿时血流如注,一股脑撒在地面。
沈相云面露惊愕很快反应过来,立即涌动气流推开身前的人。
女孩受到冲击后退数步,展开的绿翅瞬间笼罩过来相护,否则当场就能化为飞灰。
沈相云喉中含血,双眸涌上恨意:“好狠毒的心!连女儿的性命都不顾!”
变故发生得太快,青年身后的众人这才像被惊醒,一窝蜂涌上来,意欲就地处决红衣女子。
沈相云挥了挥手制止。
他站起来,墨色发丝纷乱,额头渐缓生出一对灰白犄角。
竟是羚羊妖。
长虞只剩半边翅膀,扑腾间扬了扬粉尘,“在你离开的几年里,我也不再是那个莽撞天真的小蝴蝶了。”
“为什么...他们待你不好,甚至比不上孤的万分之一!”沈相云瞳孔紧缩,气到发抖,“值得你和婉儿放弃性命吗?”
长虞回头看了一眼门口街道的狼藉,淡笑道:“他们再待我不好,也给了我衣食无忧,万民敬仰供奉的身份。”她又嗤笑道:“那你呢,欺我感情,杀我家人,屠我子民,这是对我好?!”
两人一时静默在原地,凌婉早已默然流泪许久。纪曼看着跟凌婉面容相似的女孩,长虞终究还是护下了她。
沈相云闻言冷笑道:“北天城死去的子民又找谁要说法?你们将军吗?人命谁又比谁高贵?”
长虞神色坦然:“成王败寇我认,如今我只想做一件事。”
她说完毫不犹豫振翅飞往半空,停在战鼓前,释放出勃勃生机,随着翅膀煽动幅度变快,周围的温度急速渐下来。
以城墙为半圆,靠近这里的人都将冻成一座人形冰雕。
沈相云厉喝:“退后!”
他被刺中一拳,刚好在致命之处,不得不退却半圆以外,手中即刻凭空抓来一名男子。
长虞睁开眼脸色一变,那是她的兄长,原本早已逃出去的太子。
沈相云被激怒,目眦欲裂道:“再不停下,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同时城内西街角处响起剧烈的轰鸣声,那边也已经开战。
在一声声“救我”当中,长虞闭眼不再看,把怀里的女孩用尽力气送往祠堂方向。
在濒死的最后一刻,她想起的不是沈相云,也不是父皇母亲,而是那碗清淡的鸡蛋面。
长虞少时受了委屈,扑腾着小小的翅膀飞过院墙,在外面饿了几天,才知吃的东西是要付钱的,但她没有,盯着一碗冒热气的面汤看了许久。
摊主是个妇人,见她可怜,人多忙不过来的情况下还硬塞给她一碗鸡蛋面。
岁月变迁,长虞跟妇人样貌都变了,但面的味道依旧未变。
长虞窈窕的身形逐渐消逝,沈相云一下软了腿瘫倒在地,口中喃喃:“不该如此逼她的,不该...”
上空霎时覆起黑雾,沈相云如同木偶僵直起身,双臂垂落晃悠,忽地疯魔大笑几声,浑身燃起熊熊烈火,“我倒要看看你能守得了几时!”
此刻所有士兵均化为影子一样漆黑的浓雾,密密麻麻飘满整个战场。
纪曼立刻道:“幻境结束了,走!”
几人点头,一同飞身下去。曲慕灵放下纪曼即时划动长锏,带出一条洁白的光影,瞬息消灭了整排穿盔甲的黑雾。
纪曼唤出白兔,大声道:“我能自保,你们不用因顾我而分心!”
上次的荆棘还剩下一截,她揪成一条长鞭,以保周身不被侵袭。
凌婉愣愣地看向城墙方向,脚步像被定住,移不开一分。
眼看着那抹绿色快被淹没,纪曼长鞭一卷,把凌婉的身躯卷来白兔背上。
“恨吗?”纪曼道。
凌婉睁着眼,眨也不眨的流下清泪,“恨。”
纪曼不知她在恨谁,或许连凌婉也不知道该恨谁,只不过内心复杂的情感促使她生出了‘恨’这种情绪。
倘若一直一个人,不懂从何而来,也能没心没肺整日轻松,没想处就不会想。
一旦知晓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便会生出种种不甘,宛如一滴墨色渐渐晕染洁白纸面,成为心中龃龉。
“她没抛弃你。”纪曼边驱使白兔往曲慕灵身边去,边悠悠叹道:“你还活着不是吗?”
凌婉抹掉眼泪,摇头道:“死的人也已经死了,恨有什么用。”
“不。”纪曼停住了,看向不断敲击的战鼓,笃定道:“这么大阵仗,沈相云或在以某种禁术喂养你母亲。”
凌婉面露惊骇,隐隐透着一些喜悦道:“那会是什么?母亲她...”
纪曼沉默许久,从这些亡灵猜到那该是什么,事已至此凌婉迟早得知晓,与其在最后生死攸关情境下得知,不如先前做好准备。
她略微沉吟道:“不人不妖不鬼的怪物。”
或许面容身躯也不一定好看,游离三界之外不被允许存在的怪物。
这句话把凌婉吓得不轻,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沈相云在哪!我一定要杀了他!”凌婉轻咳干呕几声,捧着脑袋嘶吼,再不复之前天真少女清颜。
纪曼接过朝她扑来的凌婉,目光幽深道:“沈相云必须得死。”
凌婉听此哭得更大声,断断续续道:“可我这么弱,根本...报不了仇。”
“谁说的,你答应我,此后不再执着于恨,好好生活,这也是你母亲临终前希望的。” 纪曼终于挤到曲慕灵身边,间隙中瞧一眼倾川在前厮杀的背影,微动唇角:“我就能让你亲手给沈相云致命一击,为你母亲报这个仇。”
凌婉从纪曼肩膀上抬头,看少女双眸映出来浅淡的光,愣了好一阵,莫名被她无由来的自信蛊惑,咬牙道:“我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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