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曼不明白鬼使为何给她们这么大的压迫力。
鬼界的鬼使很可怕吗？
眼神往周围转了一圈，才发现好几人都盯向他腰间挂着的长刀。
长度及至小腿，隐在漆黑的刀鞘里，刀身萦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念。
看来怕的是这把刀。
纪曼从鬼使身上移开视线，从方才就在想若她是柳向菱，该怎么找寻她自己的踪迹。
修仙界的法器感知不到，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死了，而另一种就是飞升。
纪曼不太相信师姐会死，至于飞升...她不做考虑。
那最可能的是身处鬼界。
若师姐还活着想去寻自己，大概率会混入十人队伍里，毕竟倾川毫无要求，进入其中很轻易。
出发前纪曼了解过，那支队伍跟她们同一时间开始启程，路线几乎一样。
她猜，或许鬼王、荀殷、倾川届时会同在鬼界。
鬼使方才也说，等天黑一起送过去，更印证了她的想法。
在鬼界会合，跟在这里又是天差地别。
她在等一个可能，若还跟师姐错过，入了鬼界根据形势再想其他办法。
不出所料，只过了半刻，一队身穿白衣的少女走进隔壁囚室。
衣摆长长垂地，像是某种祭祀服饰。
纪曼从她们的脸上一个个瞧过去，并未见到柳向菱的脸。
可她也没多失望，倾川一眼就能认出师姐，定然是经过伪装了。
纪曼的位置在最靠近隔壁铁栏的地方，她从储物囊里拿出两盒糯米藕自顾自吃起来。
旁边一位女子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便道：“姑娘的心态真好。”
隔壁跟这边气氛显然不同，有几人甚至在小声谈笑。而这女子不知何时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双手握着铁栏眼眸晶亮。
纪曼特意用戴着指环的手吃东西，目的就是吸引柳向菱。
她点头递过去一盒，随意曲腿道：“不论身处何时何地，仙门弟子都该戒骄戒躁，切不可自扰心神。”
这句是三长老常挂在嘴边说的话，身为她弟子的柳向菱应再清楚不过，只凭一句搭话纪曼万不可断定，但女子接下来的动作坐实了她的身份。
柳向菱伸出手去接，随口嘟哝：“大道理谁不懂啊。”
纪曼忽而笑了。
柳向菱的手掌触到一根带刺的软茎，不由愣了，抬眸瞧去发现纪曼嘴唇一开一合无声说了四个字。
“倾川，印记。”
柳向菱登时反应过来，只拧眉拿起一片糯米藕边嚼边道：“其实我会做这些好吃的，可惜这里没有我发挥的余地，也没材料，不然露一手让你瞧瞧。”
两人的谈话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纪曼轻拍了一下柳向菱的手背，“若日后有机会，我一定想尝尝你做的东西。”
那边有人凑过脑袋来惋惜道：“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你们...”她环顾纪曼这间囚室里一圈叹了口气，“那鬼王不是个好相与的，鬼气与我们天生相斥，跟他待久了本就活不长。”
纪曼回应道：“这么说，那魔君很好相与吗？”
女子刚要接话，便听那边另一声音道：“我亲眼见过那魔君拧断一人脖子，你们觉得这样的人好相与吗？”
纪曼讶异：“哦？”
“喏。”那女子偏头一点指向单独坐在前方的人道：“就是她的属下，刺杀未果后被魔君在殿前毫不犹豫拧断了脖子。”
纪曼目光转向她所指的人。
一双斜长凤眼，论样貌在这些人里头也算出类拔萃的，确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她主动要求前来，定要报此仇。”女子又道。
话音刚落，边角上突传来一声轻嗤：“鬼使大人，这里有人预谋刺杀，您不管么？”
语调阴阳怪气，就差没把人推上去剥个鲜血淋漓。
被指的女子站起身：“只要让卫薇得见魔君，自然知晓我之前说的话不曾作伪。”
此话是对鬼使说的，可靠坐在铁栏外的人似乎睡着了并未回应。
边角上的柳向菱闻言翻了个白眼。
“原来是姓卫的...”
“也不能这么下定论，当时他们被要挟，没其他办法，要怪就怪那荀殷手段太阴险，招招见不得光...”
“说得是，在那种境况下，谁都想保全自己家人。”
毫不意外，柳向菱又无声翻了个白眼。
“可我怎么听说...卫氏已经...”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说话的女子艰难咽了口唾沫，没再出声了。
纪曼好笑道：“人之常情罢了，是非对错自在人心，你何苦出头针对于她？”
其实纪曼又怎能真的不怨呢，他们为之前那一战做足了准备，她和师尊整日奔走于各大家族，晚间又拟定数个队伍的名单，常常写起来直到深夜。
如此周密部署依然败了，纪曼也甘心。但最终眼看要翻身之日，竟败于自己人手里。
倘若卫氏肯坦诚心胸，纪曼未必不会竭尽全力先救他们家人。
可她并不能左右别人的选择，卫氏选择依附荀殷，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柳向菱眉头一拧，毫不掩饰厌恶道：“你若知道她对魔君说的什么，就不会这么想了。”
纪曼刚要问，便听那边一人“哇”地哭出来，“这么...说...我也得死...我不想死啊...娘亲炖了银耳莲子羹还在等我呢...”
过了小半会，哭声也没止住，不知想到什么反而抽噎得更厉害了。
“那个...”纪曼揉了揉鼻头，嗫嚅道：“你跟他又没仇，有什么好怕的。之前那个人不是为了杀他才死的么。”
少女抬起头，满脸泪痕：“可是他一看就很凶啊。”
“凶？”纪曼一时没回过味来。
少女道：“我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被吓得不敢看了，这不是凶是什么。”
纪曼：“......也没那么可怕吧。”
少女一接上话茬，抹着眼泪边哭边道：“我就是不想死啊...爹爹...娘亲...救救我...”
按理说这样受爹妈疼爱的女儿应不会走上这条路，不知她又为何在此。
身旁的柳向菱向她解了惑：“为了吊她爹的命。”
纪曼瞬间了然。
“别怕，我认识他，没你想的那样可怕。”纪曼小声安抚道。
少女从臂弯中抬头：“只要能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纪曼感受到一股殷切的目光直直盯着她，不由缓了缓神，沉思半晌道：“嗯...他最怕人缠了，缠着缠着...就心软了。”
少女听闻此话更摸不着头脑，收了哭腔追根刨底道：“如何缠？”
纪曼正待说出个因果事例，那边的铁栏响起动静，竟是鬼使站起身来，随意拍了拍斗篷漫不经心道：“听起来你很了解他。”
“说不上了解。”纪曼看向前方，目光清亮无比，“但这招...百试百灵。”
少女起了起身有些跃跃欲试。鬼使转过身来，露出的半张脸上唇瓣轻启：“若你们不怕死，尽可以试试。”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却无端令人遍体生寒。
纪曼不在意他的语气，轻飘飘道：“鬼使大人对鬼王以外的人也如此了解吗？”
鬼使没回话，抬手一挥撤去了某种禁制，金黄的光从囚室天花板散开，缓慢从墙体延伸至地面剥离。
“你们太闲了。”鬼使说完这句话，自顾自坐下不再看囚室里的任何。
而囚室里的光散尽后落入沉沉黑暗，连之前的微弱烛光也忽地同时熄灭。纪曼一时看不见周围，伸了伸手往右方一探。
正巧柳向菱也试探过来，两人无声地击了击掌。
机会来了。
柳向菱收回来的当刻，手心里落进一块石头。纪曼的指环离去时，石头上微弱的光倏而沉寂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从哪儿来的邪风从外面吹进来，立即就有女子尖叫一声：“啊啊啊！！！有人在扯我发簪！！！”
她一喊，旁侧之人立即道：“什么什么，不是我扯的啊！”
“对了。”鬼使悠悠叹了口气：“忘了告诉你们，这些囚室以前死过许许多多的人，怨魂经久不散早已化为了厉鬼。”
纪曼的呼吸陡然滞住，恰好方才喊出声的女子在她附近，一听这话吓得慌不着路直往纪曼这处撞来。
以免她到处乱跑，纪曼赶紧拦住她：“我我我...是活人。”
幸好纪曼先前说了不少话，声音大部分人都记得，女子死死拽住她的手臂：“它还摸我脸了！”
“嘶。”纪曼的手臂皮肤明显被少女的指甲深陷进肉里，不过一会，她感觉手臂要麻得失去知觉了。
偏偏在这当刻，肩膀上还搭上来一只手，刚开始纪曼没怎么在意，以为是师姐，直到那只手的指甲开始有意无意地扫向她的脖颈，才不由得心底发麻，往肩侧瞄了一眼。
她看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确实骨节分明，因为只剩骨头了。
“啊啊啊！！拽我脚腕了！”旁边女子的一声尖叫把纪曼冷汗给吓了出来，顿时忍无可忍伸手死死捂住她即将再次发出的尖叫，咬紧牙关道：“闭嘴！我也怕。”
“救救救救....”
一时间囚室里慌成毛线团，到处都有脚步声和小声尖叫。鬼使斜斜站在门外，突然出声：“求我，看我会不会心软。”
纪曼抬起头，两人隔着铁栏目光相触，终于装不下去了么？
她笑了笑：“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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