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
裴信高烧不退。
他唇色泛白,额头一颗颗汗冒出来,眉头一直紧拧。
浑身衣服都打湿了。
程之声打来一盆热水,打湿毛巾,再拧干,给他把身上的汗擦了擦。
换裤子时,程之声盯着某处,犹豫了下。
“裴信,这可不算我占你便宜啊?”她盯着床上沉默的男人,“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愿意了......”
说完,她慢慢把脸别了过去。
红着一张脸,伸手摸索着上去,给他把脏了的裤子脱下来,换上一身干爽的。
床上的病人全程没有反应。
程之声换完,松了一口气。
等弄完这些,她自己身上早已是满头大汗。
又换了一盆水,给自己身上擦了擦。
都收拾好,再回来时。
程之声发现床上的男人,身体开始发抖。
她将老伯拿来的所有棉被,都给他盖上了。
还是没有缓解。
最后程之声索性钻进被窝,紧紧抱住他,以身体给他取暖。
也不知睡了多久。
外面老伯在敲门。
程之声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摸了下裴信额头,好像没那么烧了。
她起身去开门。
外面雪已经停了。
老伯站在门口,脸上有一丝欣喜,“好消息,村里信号也已经恢复,救援队也已经成功上山了,预计我们很快就能和他们碰头。”
程之声有些激动,“那太好了,老伯,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是哪里?”
老伯说,“山下有家乡村诊所,等救援队上来,可以先去诊所处理伤口。”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
程之声听见屋外有噪杂的声音,乱哄哄的,
她披上衣服,打开门,一阵寒风灌进来。
她缩了缩脖子,探出一个脑袋出去,外面灯光点点。
应该是救援队到了。
程之声心里,默默祈祷他能平安度过这一关。
很快,有医护人员上门,大约是老伯提前过去通知了人。
医护人员接手裴信后,先给他把身上的伤口重新做了消毒处理,送到了镇上诊所。
然后注射麻药,进行手术缝合。
程之声坐在诊所简陋的病床边上,一动不动看着他,人还没有清醒过来。
医生重新帮他量了体温,对程之声说,“温度退下来了,等病人醒来后,可以给他吃点儿清淡的流食,像鸡汤什么的都可以。”
“谢谢医生。”程之声说道。
“你是他家人吗?”
程之声摇摇头,“不是,我是他朋友。”
“那等家属来了,最好告诉家属一声,他身体里的钢钉因为这次手术,有点错位,回去后要重新到医院里做手术。”
“钢钉?”
“是的,伤口要是再宽一点儿,右手瘫痪都有可能。”
程之声倒吸一口凉气。
她坐在那,瞧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在那样的环境下,他竟然可以做到毫不犹豫,不顾自己生命危险,将她推至安全区域。
想到这里,她眼眶红了红,鼻子有些发酸。
西山游客很多,这次雪崩,已经导致很多人死亡。
外面很多人,闹哄哄的,救援警报还在响起。
现场医生和护士,在紧急抢救中。
也有家属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天灾意外,总是猝不及防。
他们能大难不死,能遇见老伯,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程之声出了诊所,想找家店买点儿吃的回来。
她站在污七糟八,人潮汹涌的乡镇街头,抬眼望了望天空。
一缕阳光,从天边云层穿透出来。
她伸手挡了挡。
劫后余生,发现自己还活着。
生命在这一刻,多么难能可贵。
程之声胸口压着的那口气,终于泄了出来。
她找当地人打听,有位阿姨跟她讲,前面往西走,十字路口处,有一家鸡汤面,味道十分好。
程之声根据阿姨的提示,去到那家店里,很远就闻到鸡汤的清香味道。
“老板,麻烦给我打包一份鸡汤。”程之声往店里跨去。
没注意到这店里面矮了一方,进屋还要往下迈三步台阶,程之声一脚踩空,“啪”一声,摔了下去。
膝盖先着地,痛得她眼冒金星,脑子都懵了。
“哎哟,小姑娘,你这是给我拜年呢?”那老板性子乐呵呵的,“过年还早呢嘛。”
程之声跌在地上,腿一时动不了。
抬眼看了一眼老板,五十多岁的大爷,见她摔倒,幸灾乐祸。
程之声心里口吐芬芳,这人莫不是有毛病,在门口设陷阱呢?
“老板,你在这儿设个台阶,不是坑人吗?”程之声不满。
“哎呀,小姑娘,这你就不懂了,风水先生说了,我这店面要想生意好,就得在这留个台阶。”
程之声欲哭无泪。
大难不死,还有小难。
她打包了一份鸡汤。
一瘸一拐,走到一处马路牙子边上,蹲下去,卷起裤脚看了看,擦破好大一块皮,冒出丝丝血迹,疼得她流泪。
唉,流年不遇,血光之灾,诸事不顺。
新年刚开始,就这么衰吗?
程之声回到医院,裴信还没醒来。
她从医生那里借了一个保温壶,把鸡汤倒进去温着。
然后手托着下巴,在旁边打盹儿。
裴信醒来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睁开眼,就看见旁边那人,脑袋一垂一垂的。
看了她好一会儿,那人好像半点儿没察觉。
小小的一张脸,皮肤白得发光。
折腾这两天,瘦了好大一圈儿,眼底有一层浅浅的乌青。
去年八月相逢时,脸上那种圆圆的肉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睡着的时候,五官秀美,温和又乖巧。
半点儿没有妖精的气质,或许她本身就不是妖精,那只是她伪装自己的外壳。
裴信这样想着。
那人大约是太困,头太沉,重重往下一砸,她惊醒过来,
左右看了看,大脑还是懵的,连眼皮都弥漫着困意。
再抬眼一看,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
“你醒了?”程之声望着他,脸色还有些发白,她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裴信淡淡笑了下,精神还没完全恢复,有些懒洋洋的,手轻轻拍了下床,“上来睡。”
程之声摇头,“你身上有伤,不行。”
说完想起什么似的,“你饿了吧?有鸡汤,我去给你拿。”
刚起身,迈开腿,她踉跄一下,整个人差点儿栽下去。
“腿怎么了?”裴信皱了皱眉。
程之声苦笑了声,“摔的。”
“什么时候?”裴信问。
“就那会儿出去的时候。”她没所谓说着。
裴信看着她跛着脚,过去拿保温壶,又跛着脚回来,给她把里面的汤盛出来,用勺子喂给他喝。
裴信嘴巴没动,盯着程之声看了两秒,然后才说,“你把裤子挽上去,我看看。”
“没多大事儿。”
“快点儿。”
程之声和他对视了一眼,败下阵来。
她放下汤碗,弯腰,将裤腿挽上去。
裴信瞧见那一大块伤口,不深,但是面积挺大,冒着血丝,有些触目惊心。
“为什么不让医生给你处理一下?”
“灾情严重,这里医疗资源紧张匮乏,这点儿小伤,就不用占用公共资源了。”程之声认真说着。
一份鸡汤,裴信喝了一半,剩下的程之声解决了。
程之声收拾好餐具,出去清洗。
这时进来一个医生给他换药。
裴信问,“医生,麻烦给我一瓶碘伏和棉签好吗?”
“怎么?哪儿不舒服?”医生关心问道。
“没有,我女朋友受了点儿伤,需要消毒。”
医生从医药推车下,拿出一个小瓶子,又拿了几根棉签,递给他,“你可真体贴。”
回来时,就见到裴信眼尾漫着笑,“唉,这回你总能以身相许了吧?”
吃饱喝足,这人精气神似乎好很多。
都有心思逗人了。
“说什么呢?”程之声娇嗔。
“过来。”
“干什么?”
裴信从被子底下,拿出一瓶碘伏,还有前面,递给程之声,“伤口先处理一下,不然会发炎。”
程之声盯着他手上的东西,“你哪儿来的?”
“问医生要的。”
程之声处理好伤口,把裤腿放了下去。
晚上,医生拿来一些单子,需要补录一些信息。
医生问一句,裴信答一句。
念到身份证号码时候,程之声脑子顿了下。
1989年,1月3号,那生日不就是今天?
医生走后,程之声问他,“你今天生日啊?”
裴信眸光闪了闪。
晚上十点后,小小的诊所里,安静了许多。
程之声和裴信说,“我出去上个厕所。”
裴信看了她两秒,“注意安全。”
出了诊所,程之声往旁边的杂货店走去,意外还没关门。
她唇角弯了弯。
进去买了几件东西,跑到病房靠窗户那一边猫着。
过了很久,裴信也没见到人回来。
直到十一点五十五分时,窗外几盏孔明灯在黑夜中,缓缓升起。
星星点点的,十分漂亮。
这时他看见窗外探进一颗小小的脑袋,洋溢着一张明媚温暖笑脸对他喊,“裴信,快许愿!”
他整个人都怔在那。
心里一股暖流划过全身,神经末梢都在触动着,好似什么在渐渐复苏......
上一次见到孔明灯是什么时候呢?
五岁,还是七岁?
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样温和的笑,距离他已经很遥远,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后来一幕幕冰冷的脸孔,让他以为余生只剩下寒冷。
“愣着干什么?快点儿许愿啊!”窗外脆生生的声音在催促。
他配合着闭上眼睛,许了个愿。
再睁开眼时。
程之声咧嘴对他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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