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别具一格

裴舒做了一夜噩梦,那个名叫燕伏的大太监,带着鬼魅般的笑阴恻恻在他梦里笑了一夜。

都怪他好奇,非扒着窗看了看那轿辇上的人——银发苍面,两绺长眉柳枝一般随风飘动,虽闭着眼摇头晃脑哼着小曲,嘴上的笑却感觉阴森森的。

叫上裴放往县衙走去。

客栈离县衙不远,但脚步越是靠近县衙,他心里越是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盘桓不去。

在到大门只有百步远的时候,忽然一阵踢踏声传来,紧接着门内涌出许多身穿黑甲的卫兵,这阵势裴舒记得。

是皇城行护卫之责的禁卫军,也是昨夜跟在燕大监身后的护卫队。

禁卫从县衙内涌出,戒严了县衙外围,裴舒由裴放拉着急忙靠了边。

街上的百姓听到异动纷纷驻足,却也慑于禁卫威严不敢靠近,只嘀咕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钦差到访吗?怎么反而像是煞神阎王大驾光临来了?

不多时,门内走出来个身穿绯袍,银发长眉,却肤若白瓷的公公,边走边用白色丝帕擦着手,一会儿擦过指尖,一会儿溜过指缝。

他身边的都尉则拎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就算离得远,也看得出来那是颗死不瞑目的头。

身旁有人做出惊呼状,却不敢发出声音,天知道,那敢把县令杀掉的钦差会不会转头就把他们拿了?

燕大监懒懒抬眼,瞟了一圈四下的人群,对他们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就喜欢看这些人恐惧的、颤抖的样子,蝼蚁虽然是蝼蚁,偶尔也是能够取悦他的。

尖细的声音从透着血红的唇里飘出,“珙县县令林语迟,私自开仓放粮,藐视天威,赐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说罢转身进了府衙,而那都尉亲自将林语迟的头颅穿在削尖了的木棍上,立在县衙门外。

旁侧的女子一边无声流着泪,一边牢牢捂紧怀中女儿的眼睛。

女孩还在问,“娘亲,我想看县老爷呀,怎么不让我看呢?”

女子道,“囡囡别吵,娘亲一会儿就带你去看好不好?”

挑柴的汉子扔下柴,拾起砍刀,啐了一口,“不过是给老百姓吃一口粮,就把林青天给杀了,这是不让人活啊!看我不去宰了那狗杂种。”

卖糖人的小货郎赶紧小跑两步把那汉子拉走了,“你可能打过这些官爷?快好生回去歇着吧。”

“……”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随人群散去,压抑和愤怒却如天上阴沉沉的云一般,团团聚着不散。

不知压折了谁的心气。

“公子,我们也回去吧……”

裴舒回过神的时候,袖角已经被他攥得皱了,如何也抚不平。

他慢慢呼着口中浊气,对裴放道,“这几日需盯着县衙附近,若有行事冲动的百姓,能拦便拦着。”

拦不住的,也只能是对方的命数如此了。

他势单力薄,和裴放不过两个人两张嘴,今日燕大监如此行事,就是等着百姓上门去闹,好有了能杀人的由头,并以此取乐。

裴舒定了定神,往客栈走去,待走进了门口,忽然膝头一软,就要跌坐在地,被跟来的裴放及时接住了。

“公子,你没事吧?”

“我无事。”

一杯凉茶纵然可以帮他定下心神,却无法消除内心深处的失望。

这个世界终究不是他原来的世界,纵有法度,也阻止不了上位者杀人,底层百姓受苦,也阻止不了好人蒙冤,恶人得志。

几天下来,情况和裴舒所料的几乎不差,果真不断有为县令鸣冤抱不平的百姓找上县衙。

敢敲登闻鼓的,就拉到衙门里,打得浑身是血不管断没断气往外随地一扔;敢拿刀斧打上门的,就被剥皮实草,“陪着”县令的头颅在门外站岗。

裴放虽救下了几个不要命的,但还是有那些头铁的没被拦下。

县衙本是为民作主,维护法度之地,如今却成了燕大监的私人狩所,血色修罗场。

县民不堪忍受,发起了一场暴动,只是还没能打进县衙大门,就被强硬镇压了下来,死了近百人。

裴舒坐在临街的窗边,任街上的血腥气弥漫进屋内,掺进茶香,终是无法饮下。

“放放,是时候了,把桑首领在珙县远郊广纳兵卒的消息散出去。”

·

珙县的事,很快传到了珙县外隐匿在山中的桑决等人耳中。

邓高是长辈,率先打破了沉默,“将军……小决,那个姓燕的公公如此残杀百姓,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桑决道,“那就由邓畅带人,暗中搭救百姓。”

邓高拍了拍膝盖,“哎呀小决,我不是这个意思!”

邓畅也附和道,“桑大哥,我爹定然不是这个意思。”

桑决拿起刀往外走,又是要去练刀。

邓高早看明白了,小决心中有事的时候就要去练刀!

“哎,桑大哥,你别走,话还没说完呢。”

桑决停在门口,背对着如今还肯在他身边的邓叔和邓畅,不回头道,“此时举起义旗,你我可有胜算?若结果是带着兄弟们送死,倒不如一直躲在此处。”

“桑大哥……”

邓畅要跟着桑决出去,邓高拽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决说得对,起义也是为了活着,要是搭上性命反倒不值。”

邓畅道,“那怎么办,自从来到这里正山军的心都散了,康伯伯一走,桑大哥更是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了。”

邓畅着急地直跺脚。

邓高摇摇头,“‘正山军’这三个字以后不要再提了,桑决现在就是首领,我们一切都听他的吧。”

正在邓高为如何激发桑决斗志而愁眉不展的时候,来寨中投奔的人却愈发多了起来。

一问其来处,则多是珙县人士。

桑决自问行踪隐蔽,就算陈翰能找来,也是因他早就想投奔才暗中跟了过来,而珙县人士是如何知晓山里藏着一支义军残部的?

厅内,桑决沉着脸坐在上首。

书记官把今日投奔来的人数统计好了,抬起头道,“首领,今日有九百余人。”

邓高听闻内心激动,“小决,这都是慕名而来的,等着你出山呐!”

桑决道,“七日内就新收了五千余人,邓叔觉得其中是否有异?”

邓高疑惑,“有何异常?正山军在洛城威名远播,外县的百姓听闻了来投奔不是很正常嘛!”

桑决摇头,“别忘了,我们的踪迹可从未暴露人前,他们是怎么找来的?”

“这……”邓高这才反应过来,“是我老糊涂了,小决啊,难不成是我们中间出了奸细?”

桑决:“不一定是奸细,也可能是故人。”

这激将法还真是别具一格。

那人竟会知道,若珙县的百姓前来投奔他定会收留,还没收入麾下呢,就敢如此算计他!

邓畅困惑,“故人?”

桑决不搭言,转而道,“帮我准备一身农户衣服,明日我去城中一探。”

·

桑决没带任何人,独自进了县城。

他首要去看珙县县衙门口,是否真如传言所说那般,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黑甲禁卫军层层防守的门口,果真有一排排散着血腥气的皮囊,外加一颗枯萎的头颅在前,恰好形成一叠“人”字型。

而衙内不断传来惨叫哭嚎,声音随着腐臭的腥气在上空漫开。

不知是谁家的羊没有牵住,经过桑决身旁,响亮地叫了一声,又跑了开去。

画面忽然摇晃颠倒,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散发着腥味的黄昏。

血肉刺破的闷响之后,娘亲的话语从留着血的嘴角轻飘飘传来,“小决,你要好好活下去……”

落在耳中却刺得他心疼,“好好活着”,如何是“好好活着”?

眼眶猩红,双拳紧握,眼前变成那张邪恶的脸,“羊丢了你娘就该偿命,待会儿别忘了丢到乱葬岗去,脏死了!”

所以活下去,就是为了给这种人看田种地,被欺压凌辱吗?

桑决爬过去,要给娘亲合上眼,却传来一声羔羊叫,那走丢了的羊又跑了回来。

那张邪恶的脸却满是厌恶,“讨人嫌的东西!”

羔羊倒在母亲身边,哀鸣的声音渐渐微弱。

桑决紧紧搂着娘亲哭喊,任喉咙喑哑,眼泪流干。

为什么?!娘亲和自己那般哀求,“少爷”却还是不放过娘?明明是因为丢了羊才杀了娘亲,为何又把那羊杀了?

桑决后来明白,在那些人的眼里,人命和畜生一样,都不过是他们的玩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熊熊烈火中,桑决的眼前渐渐变成了红色,人血的红,烈火的红。

黑甲禁卫注意这人很久了,见这个农户在县衙外站着,握紧拳头,眼神凶狠,与之前的暴民没什么两样,正要带上武器前来拿人。

“桑决!”

手腕传来温热,桑决下意识跟着那手的动作转身,闪进了一旁的巷口。

一转眼,黑甲禁军看人不见了,才又退回原地。

巷内无光,桑决背靠阴凉的墙砖,对抗着眼前血幕。

难道,这次又要看不见了吗?

有人握上了他的手,直到指尖回暖才松了开,又轻轻拍打他心口,“好啦,好啦,坏人都被赶走了。”

声音与梦中的神明重叠。

“是你!”

桑决睁眼,眼前血幕竟然开始退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第八年新婚

小船三年又三年

逐澳游戏

难渡

狩心游戏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裴郎今天茶香四溢
连载中熹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