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路何处

裴舒心中不耐,面上只强作微笑,“庄大人想知道什么呢?”

庄函看着眼前人形容若凋落的春棠,觉着心疼,意图扯上他的手,却发现裴舒这笑不达眼底。

终于意识到这颠沛南北的竹马之情,终于走到了陌路,他收回手,才表明来意。

“泰山大人果真不曾给你留下什么?”怕裴舒介怀又道,“公主意欲为陛下分忧,将泰山大人留下的嫁妆填充国库,阿舒,你一向不看重黄白之物,交上去也是为朝廷献了力,你不是一直想为国分忧吗?”

裴舒挑起眼皮:“我竟不知,庄大人如此为我上心。”

庄函道出原委:“泰山大人把你托付与我,我自是要为你筹谋一番的,你拿出那嫁妆,现在又是自由之身,我可为你举荐,入翰林。”

字字句句像是为了他好,却不容他插一句话。

不过,裴舒心里的疑惑得到了解释,为何庄函明明于宁城到建城的路上已与公主暗通款曲,却偏要到了建城才提休夫,又为何他们死死咬着裴舒不放,非说他有一笔可观的嫁妆。

皇城从遥远的北方搬来江南,第一个难题就是缺钱啊。

这么一看,公主看上庄函,究竟是不是只因为庄公子形如朗月,容胜潘郎还有待商榷。

想通这一关窍,裴舒更觉得,若他真有这么一大笔,烧成灰也不给这作孽的一对。

裴舒面上只笑了两声,“你可还记得,府衙内我说过什么?”

庄函面露疑惑。

“我一直说,我所拥有的都在庄府上了,可你不信我。”

裴舒疲惫闭上眼,既然已知晓对方来意,再说下去也无用,遂做出逐客状。

现在他终于想通为何原主的父亲非要在南迁时让原主与庄函完婚。

只有这样,原主才能断了为官的念想,只有这样,庄家才能好生护着他到建城。

这般世道下,如修竹一般自洁自爱的人是当不久官的,甚至还会为此搭上命!

原主正是以身验证了这个道理。

庄函起身,“阿舒所言当真?”

裴舒无奈点点头,仰头看着他。

庄函看裴舒苍白面色,心道还是让他伤心了,略忖片刻,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既然如此,明日天一亮,阿舒便离开吧,我会来接你。”

裴舒眸光一动,意识到这是庄函的心软,便不客气地接着,应了下来。

·

次日一早,庄函果然如约而来,给他和裴放带来两套下人衣物,兜兜转转带着两人出了府。

临街的后门处,庄函将一个布包袱递给裴舒,“里面是些食物银两,我无法亲身送阿舒出城了。”

裴舒点点头,转身和裴放离开了。

“竟然连句‘珍重’也不肯说了吗?”庄函落寞转身,这一别,或许再也见不到阿舒了。

此时尚早,城门刚启。

若是直接往城门去,太过显眼,怕不是要被拦下,唯有趁着城门人多时才好混出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主从二人才换上了平民百姓穿的布衣,到城门前排上了队。

队伍不算长,前头十来个人,却行进得十分缓慢,有个乞儿躲着卫兵的视线,扒拉着排队的人,“哥哥姐姐行行好,施舍两个吧,好几日没吃上饭了。”

“去去,哪有多余的给你,快起开。”

再去扒下一个“阿叔,给点干粮吧……”

对方低头叹气摆摆手。

裴舒注意到与城中不同,城门内外的甬道上,竟然躺着坐着如此多的流民,皆是面露菜色,愁苦蹒跚模样。

那乞儿好不容易得了半块馒头,也不吃,而是急匆匆跑到路边,给闭着眼靠倒在墙垛边的妇人送到嘴边去。

可那妇人见到食物也不睁眼,听乞儿撕心裂肺叫娘也不答应。

乞儿后来也不叫娘了,只攥着半个馒头仰天干嚎,渐渐没了声音。

裴舒回过头,不忍再看。

这些流民也不知是不是从宁城千里迢迢过来的,却不知建城也不是他们的归宿。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裴舒问道。

“公子,五月初八了。”裴放答。

书中载,祈安元年五月,北方大旱。

不只宁城,包括边境草原之地,都没能幸免,但流民知道,有朝廷在的地方就会有饭吃,于是纷纷南来。

裴舒扫过那一张张麻木肮脏的脸,是绝望等死的脸。路过的布衣百姓虽心有动容,却没有能施以援手的余力,而那些锦衣官人,看过去的目光像看野狗野猫一般嫌恶。

“去哪啊你,说你呢。”

裴舒收了目光,对上面前的官差,刚要开口,旁边的官差“哎”了一声,挎着刀两步走过来,“不管去哪,路资可准备了?”

路资?

裴舒正不解间,裴放轻轻把公子往后挪了挪,说道,“自是准备了的。”

说罢伸手向包袱中掏出了块银子,足有十两,暗中递了过去。

这“路资”原来是城门行贿的名目,没想到寻常出城竟也要如此,也不知这朝廷里的官该到何种程度?

而挎刀官差直接揣到怀里,哼了一声,没有放行的意思。

方才那持棍卫兵则立起了棍子,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说道,“瞧不起我们大人啊!”

裴舒不解,同样是“路资”,方才前头那人上供的是件银器,价值最多不过五两,怎么到他这里真金白银的十两却不够?

正要上前分说,裴放已经出言,“这已经是我们大半家当了。”

持棍卫兵看了眼挎刀官差,只见他们大人翻着眼望着天,晃了晃脑袋,又哼了一声。

像是接到了某种指令,他摆摆手,示意卫兵把其他人往后赶。

走到裴舒身边道,“小白脸一看就是哪家府上给主子暖床的,能没点好东西傍身?赶紧都拿出来,别怪爷不客气。”

听到此言,裴放脸登时红了,胆敢这般侮辱自家公子!

握紧的拳头已经准备抬起,却被裴舒悄无声息扯住,按了下去。

持棍官差看了两眼不说话的裴舒,这眉目面相,越看越觉得自己猜对了,大人真是慧眼如炬,连这都看得出来,心内连连庆幸碰到个肥羊。

一把将裴放挎着的包袱扯到手中,展了开来,却抖擞半日,只又找到二十两银子,全都给了长官才悻悻把包袱皮扔还给品裴放。

干粮纸包和换洗衣服散了一地。

裴舒蹲下身捡着,把裴放也扯着蹲下身来,裴舒看到他的这位手下面色赤红,目眦尽裂。

裴舒口型道,“忍着点,先离了此地再说。”

裴放憋着口气,动手把东西都捡了起来,重新包好。

那持棍官差嘴上依旧不饶,“破抹布真贱,赶紧都给爷滚,别脏了这块地。”

推推搡搡着终于出得城门,裴舒心里松了一口气,若是再耽搁下去,他们的行踪恐怕就要暴露了,到时候传到公主耳中,他们怕是白出逃这么一遭了。

裴放一路不语,阴沉着脸,只带着裴舒不停赶路,直到裴舒说脚疼,便一声不吭把公子背起来,脚下越走越快,让裴舒觉得都快飞起来。

裴舒想开解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想告诉裴放,即便是开明的新世代,人们之间尚且有倾轧侮辱,更何况是这样的封建世界?言语如刀,可对方占有绝对优势时,能做的也只有不听不闻罢了。

可话虽如此,遭受平白无故的侮辱,裴舒也是很勉强才没失了态,眼下能活着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你看他不想办法报复回去?

主从二人各怀心思沉默着。

直到快下黑时,裴放才带着裴舒找到一间破庙,把人撂了下来。

裴放从靴侧掏出一把匕首,交给裴舒道,“公子,你先吃干粮歇着,小的去给你打两只兔子来。”

裴舒拔开匕首,是只十分趁手,泛着银光的小刀。

他笑问,“你不会是要弃了我吧。”

裴放背影顿了顿,转头看向公子,忽然单膝跪地,举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一副要对天地起誓的模样,被裴舒拦住,“好啦好啦,我知道你不会的,什么时候回来?”

“戌时前一定。”

“去吧。”

破庙里只剩下裴舒一人,虽然破碎的神像面目狰狞,屋顶又有很大一块漏着风,但这里隐秘安全,让人很安心。

黄色的火焰跳动,火堆旁,裴舒想着前路。

现在是祈安元年,书里前三分之一的位置。

这年初春,大绥皇室刚完成浩浩荡荡的北都南迁,从连续三年大旱的旧都宁城,迁来地处江南水土肥沃的建城。

现在是初夏,裴舒没记错的话,原主死后没多久,流民潮相继爆发,各州情势已变得不可控制,天下动荡,四方英豪并起,书中故事正式展开。

可以想见,作为背景的百姓该如何生活在这等水深火热之中。

城门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裴舒忍不住想,他这般的落跑公子,该如何自处?

乱世中,像他这般的士人,要么隐居不出苟且偷安,要么投靠贤主,给自己谋个出路。

焰火发出噼啪的声音,裴舒透过这光,看着修长双手骨节间泛着的红光,难得的一次生命,难不成还要活得偷偷摸摸?

因为绝症,他在病床上禁锢了太久了……

火光徐徐燃尽,无人记得添柴,不知过了几许,裴舒抬起头,拾起树枝。

在覆着薄土的地面缓缓写下,“谋士、洛城、桑决。”

这位全书中唯一让裴舒觉得惋惜,结局刀得他心痛不已的义军首领,让他恨不得死后给作者托梦,让其把人写活回来的桑将军。

若是因他,裴舒愿意搏上一搏。

而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改变原书中桑决战败自刎的结局。

裴舒心头一揪,他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桑决就死在今年六月。

当门外传来脚步声,裴舒才意识到已经酉时末了,他身旁放着的烤饼都忘记了吃。

裴舒起身,走近门旁,是一道黑影在门口停住了,却不进来。

裴舒:“是裴放吗?进来吧。”

门口的人影还是不动。

推开门,只见裴放左右手各拎着颗人头,正是早晨欺侮他的那二位。

在医院待久了,其实除了这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暂时觉得反胃些,裴舒并没觉得这场景可怖,只单单看着裴放——

干干净净的脸,沾满鲜血的手。

而裴放面含委屈,“对不起啊公子,我动作慢了,来不及打兔子了。”

放放好样的。

小裴要准备去找老公了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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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路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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