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长安六月的天愈发炎热,紫宸殿用上了冰鉴,七轮扇转着冰凉凉的风,李禹赤足坐在榻旁,檀木盒子架在腿上,正拎着个冰愣梨在吃。

见到公主从屏风转进来,他忙放下果子,怡然自得的模样,“采采,你来得正好,这秋白梨恰巧能吃了,快来快来。”他低头一瞧,又挥手招呼,“还有这荆西来的葡萄。”

阿兄长相偏于阴柔,又时常有这些孩子气的举动,就算画上肃整的长眉,瞧着也没半点君势君威,反观大都督,时时刻刻都侃然正色,负手走在长街长廊,玄衣气概威严,雍容闲雅。

公主哼声应了,走了几步,见到沈千牛腰悬宝刀,身穿轻甲,垂手恭立于莲花灯旁,两只幽灼的眸子望过来,将将与公主对视一眼,霎时柔软了两分。

公主一挥手,示意让姚海去外头守着。

姚海得了令,领着黄门和侍女们一同躬身退出了内间。

李禹为她斟上了一盏冷饮子,不明所以地瞧着这人来人往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公主上前同样坐在榻沿,伸手去取檀木盒里的果子,素手拨弄几下,李桑柔取了葡萄放进口中,睨过去一眼,“阿兄这般打扮,看来今日大都督定是又出城去了吧?”

正是如此,否则李禹怎会下了早朝便去了衮冕,天儿这样热,为了君权威严,属实是遭了大罪了。再观采采,薄薄的一件藕丝琵琶衿裳,袖上去了半臂,绿绸系带轻束细腰,很是清爽凉快。

公主接了杯盏啜饮一口,复抬首问道,“上回我和你说的事儿,可和平宁候他们商议了?”

万寿节不过两月余,收回天子玺印非朝夕可得,唯有京畿指挥一职上可做些文章,指挥使傅潇是大都督的部下,而副指挥使年逾五十,正是告老还乡的时候。

李禹叹了一声,“王使君致仕,自有他的副手接位,可大都督按下这张折子,想来人选他另有安排。”他瞅了一眼沈青舸,又叹,“沈千牛毕竟年轻,家世又不显,大都督对他做千牛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实在已感意外。”

两人想起白家娘子欲行不轨之事,仍然愤愤不平,禁宫之内,何来这样大胆,好在沈青舸敢做敢为。

公主说道,“阿兄,英雄不问出处,武将有军功,胜过于显赫的家世,若是沈千牛有了功劳,大都督再驳回让他做副指挥的提议,便难平众议。”

京畿防备本就被大都督一手掌控,素来为人诟病,此番不过安插一个副指挥使的位置,他应不会放在心上。

“话虽如此,可如今四海升平,何来功劳可以让沈千牛担当此位?”若是任人唯亲,朝堂之上对官家的诘问也不在少数,更别说大都督还要从中作梗,单凭借平宁候的威名,可压不下众议纷纷。

李禹愁眉不展,却听公主说道,“我记得去岁岁末,翡翠山的匪徒曾在京郊劫下了一车贡橘,虽说数量不显,然而大损皇威。前几日我遣顾临风往县丞廨查看案例,翡翠山恶迹累累。”

说起这个事儿,李禹也是大伤脑筋。

“你的意思是,让沈千牛去剿了翡翠山的恶匪,可是…”李禹犹豫,“这可不是易事,翡翠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山上有泉水菜地,自给自足,长安县尉曾围山一月,依旧无功而返。”

这些时日有沈千牛陪伴,官家尤觉身心放安,可以安枕矣,若是剿匪不成反而折进去了,岂不是一大憾事。

公主近日了解过,也算对翡翠山之事有所了解,她不再迟疑,将徐述之事告知李禹,“此子天赋有加,虽说读书不多,却也已经将山上地势、布防都画得明白。”

她微微昂首示意薛贞,薛贞便将袖笼中的三开宣纸展开在柳木案几,“官家请过目。”

徐述到底没多少功底,画纸上勾线凌乱,墨团打结,实在不忍直视,然而李禹也并非蠢才,高低起伏,险要防备皆在目下,这个徐述能做到这一步,实非常人。

李禹点头,“不错,有了这张图,再由他亲自带路,想来翡翠山的事儿可行。”他想了想,又问,“可凡调遣兵将之事,如何能绕得过大都督?”

大都督身兼数职,自十年前自请为兵马大元帅始,长安金吾卫、禁卫军、防备军以及他自家的靖云军,皆听从他的调遣。

公主扁着嘴巴,深恶痛绝,“裴近和奇功在身,却不懂遮掩锋芒,事事决策,一向专断独行,自诩有从龙之功,却丝毫不把我李氏放在眼中——”

李禹奇道,“倒是难得听你这般说他,怎么的,近来他是哪里惹着你了么?”

大都督对二李区别对待,李禹早已习惯妹妹有时候不理解他对大都督的忌惮,没想到这区区几月过去,她有这样的长进。

而公主呢,被他噎个倒仰,而后振振有词,“我说得难道不是事实!”

李禹附和,“不错,他得意了这么些年,功高盖主,岂不知能善终否?”

公主点头,又喊来沈青舸同看,她说道,“翡翠山的恶匪虽然凶悍,然则实际上不过是吃穿堪忧的平头百姓罢了,他们的武器私家多是破损易折,与我长安官兵精兵强将的武私何能相较?”

李禹恍然大悟,“不错,长安县尉的衙役出动剿匪,却是不必惊动大都督的,采采此计可行。”

他畅想了片刻,仿佛已经拿到了京畿防备似的,抚掌笑了笑,又问沈青舸道,“沈卿可愿前往?”

沈青舸自无不从,他立即俯身下跪,“得官家信任,臣愿为驱使,无所不往。”

官家面上怡然,亲扶了沈千牛起身,余光见到他又瞟向公主,心下暗自好笑,采采四处留情,凡样貌昳丽些的儿郎,受了她的撩拨,没有不为她神魂颠倒的。

若是沈千牛他日真能扶摇直上,倒也不算不是采采的良配,李禹很快转念,这些事儿还是容后再谈吧,采采不是安于室家之人,别到时候又风波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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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卿何敢以下犯上
连载中虞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