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棋知道岑雪意话中指得是谁,讪讪低下头。
整个上清派除了薛善惊便属岑雪意出类拔萃,极富话语权,宗门弟子无一不信服于她。
“岑师姐。”娥眉白了段棋一眼,小心翼翼上前行礼作揖。
岑雪意没有偏颇:“你也一样。”
整个东阳斋即刻安静下来,只有微微的咀嚼声,整齐到诡异。
华惊定命人取出鉴仙朱书,鉴仙朱书用于查看灵根,虽说冠以书之名,实物看起来却更像一面镜子,取出手持就像寻常女儿家对镜贴花黄的铜镜。
连萦躺在榻上,一阵暖意袭来,如同茧将她包裹住。鉴仙朱书飞至头顶,发散出的光束从头顶扫到足尖。光分成万千丝线,丝丝入扣地深入骨缝,连萦感觉背脊开始泛起痛楚,像是被丝线紧紧缠绕,不时她额角渗出汗珠。
华惊定看着鉴仙朱书中反映的灵根,片刻后镜面转灰,只浮现出一劣字。
他有些惊讶,还以为是自己老花了眼,即便是资质再为普通之人,鉴仙朱书也会给出一个平凡的凡字结果,从不曾有过劣字。
他重新开始打量床榻之上的女孩,她安安静静地躺着,不曾想鉴仙朱书已经断绝了她的修道之途。
本以为天赋极高的人才会入了稽童老人的眼,华惊定甚至想过连萦的资质会高出薛善惊,如今,也不知是他们谁走了眼。
幸亏他没有将此事惊动其他宗主掌门,免得落下不好收场的境地。
罢了,收徒之事不再提,找时间就让薛善惊悄悄将这姑娘送下山就行。盼望此事不会让这个小丫头失了信心,灰心丧意。
华惊定走到门前,又忍不住回头,床纱遮掩下女孩的侧影朦胧,瘦削的身躯,初来上清时,乍一眼看去还不如剑高。
他心中也有解不开的疑惑,连萦根骨低劣,尚且连最普通的凡人都不如,是如何得了稽童老人青眼,还让寒月刃认主?
待华惊定离开,青曤才显出了身形。
茕茕赶紧呼吸,方才它生怕自己的妖气被华惊定发现,连气都不敢出,差点憋死。
它的目光落在还陷入催眠中的连萦,第一次为她感到难过:“虽然早就知道这黄毛丫头没有修道的天分,可如今看她被鉴仙朱书如此羞辱,也不知道醒来后知道实情该有多难过。”
“我就说这道有什么好修的啊,这帮子修道的没有一个好人!”它激愤起来。
自己还问过主人为什么总是帮黄毛丫头,当时主人也是说等着看她什么时候放弃。本以为是玩笑话,现在看,这一幕戏就要到结局了。
茕茕不忍心地眨眨眼,“现在她不能留在上清了,还能帮到我们吗?”
按理说它跟青曤都不能在上清待太久,如果不能将神魂寄托在旁人身上就会遭受反噬,迟早被那帮臭道士发现。
青曤一直没有说话,站在那就像屏风上的画。
眸前微亮,连萦徐徐睁开眼睛,浑身骨头像是被抽去又强硬地塞回来,她懵懵直起身,入目便是纱后青曤靠在案前的身影。
他转过头,五官模糊,只能通过不同的颜色分辨眉眼,鼻唇。
“狐狸仙?”连萦起身,掀开纱帘,“方才痛得我感觉快要死了,检验灵根都这样痛么?”
青曤把玩着手中的笔筒,有一搭没一搭回着:“洗筋伐髓更痛,你岂不是更受不住?”
连萦讪笑,坐在他对面,极为认真:“我什么苦都能吃。”
“非要修道不可吗?”青曤抬起眼睛,眸间懒散神色不再,“你看过惊弦宗的人,得道之人都并非善类,更别说半瓶子晃的人。你要与他们为伍,说不定总有一天也会改变自己的初心,变成这样的人!”
连萦不解,惊弦宗的人是为人不善,居心不净,但自己从未以偏概全,从而挟冤记恨整个修仙界。
“我没有退路可走,身无倚靠,惊弦宗的人还是不会放过我的。”她道。
青曤沉下面色,躲开连萦的目光,笔下软毛重重划出一道墨痕,“修道之路艰难险阻,更不乏小人暗害,你如今沾沾自喜,不怕未来有一天横遭堵塞,一夜倒回原点。”
连萦总觉得他话中有深意,只回:“即便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没有后悔的时间。回到原点,我就再从原点开始。”
“狐狸仙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垂下头,紧紧咬住唇瓣,“一旦我入了上清,所面对的人就不止如你和孟槐一般的好人,更多的是如惊弦宗一般的人。”
遇到狐狸仙,遇到师父就如苦难中尝到一点甜头,就像饿了好几天,忽然一碗烫得直摸耳朵的赤豆元宵放在了面前。她拿起勺子囫囵吞枣地进,被烫到才晓得吹一吹。
元宵又甜,又暖,她吃了好一大口,感觉无比幸福满足。
忽然尝到一点咸味,她懵懂地摸了摸眼角,眼前朦胧一片,不只是幸福还是心酸。
“或许狐狸仙你说得对,”连萦深吸一口气,“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对上那些神仙就是以卵击石,不应该这样。”
“就应该向其他凡人一样,在人间找一个地方,填饱肚子,不挨饿受冻,苟且偷生地活到五十岁。也许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能活到六七十岁。”
青曤听到她的话,却愣在了原地,心里一酸。
连萦低下头,几滴泪就要落下来,被她赶忙接住。
她吸吸鼻涕,近乎出神道:“可这样我,怎么,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青曤看她一眼,目光渐渐失焦,“真傻。”
连萦扬起笑脸:“狐狸仙说得对,我本来就傻。”
“黄毛丫头还傻兮兮地等着人家认她当徒弟呢!结果人家正盘算着该如何送她这个麻烦下山!”茕茕气鼓鼓地叉着腰。
“主人你方才为何不把真话告诉黄毛丫头?”
青曤一拳垂在它脑袋上,无奈道:“那样的情景教我如何跟她说?难道要我说你的灵根连最普通的凡人都不如,上清根本无法接纳你?”
“那主人......”茕茕的声音散在旷远的风中,它看见青曤默然处于风口,面前是上清那块刻有安平泰相的石壁。
半晌他才偏过头,露出一点鼻尖,声音如戛玉敲冰:“茕茕,替我寻一处灵气充沛之地。”
茕茕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
上清处于灵气丰饶的仙山,像这样的地方并不少。茕茕安顿好连萦,不放心又将昏睡符贴地紧了一下。
月光下,四周灵气显现出来,争前恐后围绕在身侧,它顺势皱着鼻子狠狠吸收了一通。
身侧草木遮掩的是一池温泉,其间烟雾蒸腾,等了许久青曤才从中走出来,他身披薄薄一层衣衫,冷白月光下显露出肌肉轮廓。
他手中倏地变出一把约莫小臂长的短刀,刀刃薄如蝉翼,莹莹发光。
茕茕抬起眼睛,急问:“主人,你要做什么?”
它展翅想要飞起,可是因为太过着急而摔在地上,只好蹦跳着到青曤身边。
主人曾经半开玩笑跟黄毛丫头提让她用妖骨塑剑,殊不知,妖骨不仅可以用作刀器,也可滋养灵根,甚至融汇为新的灵根。
难不成主人是想要......断尾。
九尾狐有九条尾巴,每一条都承载千年道行,炼化为修道者灵根也为其属类中上上乘了。
可是黄毛丫头根骨粗劣,凭什么要自己主人为她断尾。断尾之痛,比上扒皮抽筋凌迟都不为过。
茕茕只想去抢那把短刀,拦着不让青曤动手:“我宁愿主人是要把黄毛丫头剁了煮了,也不要主人断尾。主人这一条尾巴可是相当于一千年的修炼,你就这么给一个凡人?”
青曤从那雷劫下虎口余生,本就耗损了数年道行,如今如何承受断尾之痛。
它仍是不敢相信,近乎哀求:“主人你是诓我的,你只是做个样子对么?”
刀光映在青曤眉眼,其间那眼光却遥遥落在不远处紧闭双眼的连萦身上。
茕茕急得乱窜,它知晓凭自己一人青曤未必听劝,但它也不能就这样看着青曤仓促决断。
他们之间慢慢从内到外扩散出一个透明的屏障,直到将他们两人一寓鸟牢牢护住。
夜风急剧从足底扫起,与身周形成风团,茕茕不得已向后退了几步,扑闪着翅膀。
青曤所在的地方被风团所包裹,他的身影模糊成许多乱线,倏地从中央爆发出一道淡紫光束,光柱直冲云霄,屏障上绽放如雨丝般的裂痕。
茕茕躲了躲,站稳后迈着小短腿又要往里面跑,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片刻,四周安静下来,淡紫光芒慢慢向下沉积,宛若云绪一般簇拥在身侧。茕茕看着身边那些跳跃的灵气光点,一个接一个闪烁而后湮灭。
它抬起泪眼,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都是那个黄毛丫头,它转过头,愤恨又心痛地盯着还浑然不知的女孩,真是个麻烦!
直到天边露出青白,茕茕才等到一脸苍白的青曤,它着急蹦跶过去,贴着他关切道:“主人怎么样?疼不疼?要不然主人你咬一口我吧?给你补气。”
青曤扯出一个笑容,直到它在关心自己,便揉了一把茕茕的脑袋:“我没事。咬你一口有什么用?还废我牙。”
茕茕黑漆漆的眼珠一晃,黯淡下去,为着那个黄毛丫头修道主人断了条尾巴,它还是心疼可惜,熬不住嘟囔:“主人这一条尾巴可是相当于千年的修炼,就这么给一个凡人?”
方才历经断尾又塑根骨,青曤也不过勉力才能维持人形。晨时凛冽的风吹起额角那一簇银白的发丝,他虚虚吐出一口浊气,声音细微,不甚在意就像只堪堪拔去了一根头发:“罢了,我再修千年又如何?她区区一个凡人,不过六十年岁月,搏她一个开心也算这条尾巴死得其所。”
茕茕抽泣:“我们还没拿到辟寒金,主人又断尾损耗,现在该怎么办啊?”
茕茕:还得是我最关心我主人
如果有觉得青曤为了连萦断尾太过快速,没有情感铺垫的话,别着急,后面会说明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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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断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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