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至少什么?”老成员安娜突然打断,“通篇都是‘我记得’‘我感觉’——记忆如果只对作者本人有意义,何必拿出来分享?”
艾琳的镜片寒光一闪,右手无意识攥紧那支万宝龙钢笔,那似乎是上学期第一期读书会前三名的奖品。
步榆火觉得真是无聊,文学社内部人员不断推荐自己的作品,极力争辩缺点,讽刺又搞笑。
当7号稿《拱廊街幻影》被传阅时,争议莫名其妙爆发。作者用后现代笔法解构巴黎地标,将埃菲尔铁塔写成“钢铁女郎的束腰”。
“哗众取宠,”古典文学派的雷奥摔下稿件,“把蒙马特比作‘娼妓的胭脂盒’?这是对法国文化的亵渎!”
支持者立刻反击:“波德莱尔还写腐尸呢!”
步榆火突然把一叠纸甩在桌子中央,正是江千顷的《论未曾抵达的记忆》,编号12。
“吵够了吗?”他指尖敲击着某段文字,“文学社自己内部吵来吵去,有意思吗?”
周围逐渐寂静,将主场让给文学社副社长。
“‘我们用明信片拼凑巴黎,就像盲人用触觉想象星空’——你们争论的‘真实’,早被这家伙解构完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马克西姆偷偷在评分表上改分数。
当艾琳拆开最后一份投稿——那个没有编号的钴蓝色信封时,步榆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起身关掉了顶灯。投影仪的光束里,火漆印上的飞鸟纹章在稿纸投下阴影。
这篇文章开篇就让所有人屏息:
“我在奥赛博物馆偷过一支口红。不是为占有,只为验证印象派画作里的玫瑰色是否真实——当然不真实,那支口红涂在我苍白的表妹脸上,像淤血。”
雷奥猛地站起来:“这算什么?犯罪自白?”
“虚构,不可以吗?”步榆火在黑暗里轻笑,“但你们刚才为‘真实’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不就是最好的佐证?”
僵持不下,最终是艾琳用钢笔尖刺破沉默:“12号与匿名稿进入终选。”
她顿了顿:“至于第三篇……”
钢笔悬在评分表上方,墨水滴落晕开了某个名字。
散会后,步榆火在投稿箱前拦住艾琳:“你改了雷奥的分数。”
“你看错了,”她将钴蓝色信封塞还给他,“倒是你,为什么故意激化矛盾?”
彩绘玻璃的蓝映在步榆火侧脸,他捻开火漆印的碎片:“不把脓疮挑破,怎么看见骨头?”
艾琳沉默片刻,换了个问题:“为什么不署名?”
“没必要。”
“怎么就没必要了?”艾琳蹙眉,“多少人都想要这个奖。”
“正是因为很多人都想要这个奖,我才不署名,”步榆火戏谑道,“我作为文学社的一员,把自己的作品推上前三不太好吧。”
艾琳脸色渐黑,语锋一转:“你那篇写得很好,比12号那篇更锋利。”
步榆火扯了扯嘴角:“他的更真实。”
艾琳耸耸肩,转身离开。
步榆火走出礼堂时,校园里只剩下零星几盏路灯,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小说里的最后一句话倏然具体化:
有些人从未抵达巴黎,却比任何人都更懂它。
他靠在门框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Zippo打火机,金属外壳已经染上体温。
江千顷抱着几本书从图书馆侧门出来,低着头,似乎没注意到有人。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黄昏过渡到黑夜时的寂静。直到差点撞上步榆火,他才猛地抬头,褐色眸子闪过一丝慌乱。
“抱,抱歉......”江千顷下意识后退半步,怀里的《巴黎圣母院》滑落在地。
步榆火弯腰捡起书,指尖擦过书脊上烫金的巴黎铁塔图案。他注意到书页间夹着几张便签,密密麻麻写满批注。难道说下午都一直待在图书馆?为什么不去上课?
“你的文章,”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写得不错。”
江千顷怔住:“你怎么会看过我的文章……”
夕阳最后一缕光穿过门廊,正好落在步榆火耳钉上,那颗黑曜石此刻泛着暖调的深红。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几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你是文学社的成员……”
步榆火不知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放在手中把玩:“嗯哼。”
“谢谢......”江千顷指节微微发白,“不过,你怎么知道哪一篇是我写的?”
步榆火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猜的。”
远处传来喷泉的水声,几只白鸽扑棱着翅膀掠过钟楼。江千顷鼓起勇气:“你写的应该也很好……”
“还行。”步榆火打断他,但眼神飘向礼堂深处那个投稿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双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夜色渐浓,步榆火从口袋里摸出颗香草牛奶糖,金属糖纸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
“吃糖吗?”他问得随意,却把糖稳稳抛向江千顷。
江千顷手忙脚乱地接住,握在手心里。
步榆火开会时没有捎上包,还要返回教室拿。于是两人在教学楼下不告而别,步榆火看着江千顷走入夜色。
夜色如墨,江千顷攥着那颗香草牛奶糖,独自穿过卢森堡老城幽暗的巷道。
前几天小巷被淹了,还没疏通,他只能走大道回家,要走比平时多一倍的路程。
糖纸在他汗湿的掌心里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像某种隐秘的耳语。路灯稀疏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长又压短,恍惚间,他总觉得身后有脚步声,可每次回头,只有被夜风吹动的报纸在石板路上翻滚。
路过二十四小时洗衣房时,荧光灯的冷光从玻璃门里渗出来,他下意识摊开手掌。糖纸已经湿透,半透明的材质下能看到香草奶糖融化成了一汪小小的、颤抖的湖泊。
夜风掠过,带着初秋的凉意,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夜寒,还是因为那黏腻的糖浆正缓慢地渗入他的指纹缝隙。
破旧公寓的走廊中,他在黑暗中摸索钥匙。金属碰撞的声响中,一滴温热的糖浆终于穿透糖纸,落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嗒”的一声。
江千顷在黑暗中僵立了片刻,脑中浮现步榆火说“猜的”时,嘴角那道转瞬即逝的弧度——就像这滴消失在黑夜里的糖,来不及捕捉,就已经消失不见。
夜色无声漫溢,指尖无意识地抵住胸口,仿佛要按住那抹即将流淌的甜腥。月光从锁骨滑落时,他猝不及防地尝到铁锈味。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唇被自己咬破。
空气里飘散着黏腻的奶香,夜色在融化,伴随着他滩成一片的无规律心跳。
鱼:糖没吃到不要紧,以后会有比糖更好吃的东西[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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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融化奶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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