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巧星从未想过自己会过上如此颠荡起伏的生活。
一周前,她还在为考试成绩忧心,眼下却朝不保夕地漂泊。两日前,她在林子里摘果子当野人,昨天被人下了狱,转眼间又人毕恭毕敬地请了出来。
她心里五味杂陈地走出门,才发现关押的监狱不过一间被临时搬空的仓库,杂物全堆积在一侧走廊,还需人侧着身,贴着墙出去。
金袍使者与海生诚惶诚恐地解释,许巧星不明所以,从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真相。
使者收到从王都寄来的信件,信上说因使者寻找宝物一事停滞不前,不久之后会有正使前来相助。她与郝乐宁那日进塔,误打误撞,塔中宝物与丢失圣物交相辉映,竟让他们苦苦寻觅到一丝丢失圣物的踪迹。
那红塔属禁地,非领命不可擅自入内。寻常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像许巧星这样的外乡人才敢两眼一瞎往里闯。
许巧星一面腹诽这般重要的地方也不派人看守,那经久未修的门锁怕是日日在海边风吹雨打,早就腐烂生锈。她一面要应付使者恭而有礼的问候,怕多说多错,旁人仍只当他们被冒犯后还在气头上。
他们进塔是被当面逮住了的,这下哪敢说自己不是那什么正使?
这顶帽扣在脑袋上,是想摘也摘不掉了。
四人默契地隐下入塔时的细节,神情复杂,面面相觑。
他们被请去使者所住院子。使者在门内外穿梭,匆匆搬去杂物,硬生生腾出一栋明净的屋子让给他们暂住。话里话外更是怕得罪他们,不停解释,生怕改日回朝后参上一笔。孚安和海生侍在旁赔笑,几名壮硕的人此刻已在院内搬来上好的木质桌椅,又摆上鲜果茶点。
这几人许久没吃过饭,饥肠辘辘,若不是还顾及人多,早就扑到桌前狼吞虎咽。
至于那四件被偷走的衣服,司机胡扯一句衣服坏了没地方买,又不想叨扰,留下金刚石作为补偿。便无人再多问了。
十几人把他们围在中间,簇拥左右。许巧星浑身不自在,寻了一个借口挤了出来,挑了人少的一处,去拿桌上的米糕吃。这几日食不果腹,这糕点一下肚,她近乎要感动至落泪。
金光下满树枝叶油绿,庭院一隅池塘清凉,大小不一的紫萍缝隙中倒映湛蓝天色。
有人见许巧星独自一人,忙不迭迎上前,问是否侍奉不周。许巧星笑着推辞几番才摆脱,一脱困便躲得更远了。这些人的言行称得上是讨好他们,不禁使人想起谎言被揭穿时的一幕。假冒官员招摇诈骗,往往是重罪,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斩首落地。
她打了一个寒颤,他们得要找时机跑路。她又远远看见陈哥也溜了出来,却没逃掉,被几人拉去吃茶。
此刻院内摆起宴席,正是要在今晚为正使们洗尘接风。
郝乐宁则在糊弄孚安。
孚安肩上的白鸟问:“花正使近来如何?”
郝乐宁哪里知道“花正使”是什么人物,听起来像是孚安的熟人,抑或者是正使里的老大,她亮出上班时的公式笑容:“你也知道,就是老样子。”
“难为她多操心了。”
郝乐宁矜贵地颔首。她不留痕迹地打量孚安与他肩上的鸟,头一回见鹦鹉说话这般流利,竟还用来做翻译,真稀奇。
孚安再问些什么,郝乐宁全以“你也知道”“就那样”“还好”这类回答糊弄。孚安似是察觉出来郝乐宁的敷衍,低头不语。
郝乐宁误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见他如此心念王都,迟疑地加上一句:“你回去就能看见了。”
孚安没答,倏忽抬头,郝乐宁却看这人泪水盈眶,唬了一跳。
只见孚安侧身用袖口擦去眼泪,哽咽低语。鸟半晌才说:“俺犯下大错,实在没有脸面见人。”其余使者见状,纷纷前来安慰,郝乐宁不知内情,尴尬地借此机会闪人。
许巧星坐在石头上,拨弄脚边的花草,登时有人抱来一把刷过清漆的椅子。许巧星坐下没一炷香,又有人搬来小桌,替她倒茶,再送上两碟甜点和一盘切好的瓜果。
糕点酥软,瓜果香脆清甜。
“对不住。”走之前,两人还向许巧星诚恳地道歉,“让你们受苦了。”
许巧星头一次被年长的人作揖,坐立不安,忙不迭站起身。郝乐宁走了过来,见那两人离开,顾不得再掩饰,将碟中食物一扫而尽,嚼着嚼着还咳嗽两声。
许巧星递上杯子:“你慢点,别呛着了。”
“我的天啊!几天没吃过饭,我真要饿疯了。”郝乐宁喝了口茶水。
“他们挺热情的。”许巧星顿了顿,“热情到吓人。”
郝乐宁明白许巧星的意思:“没事,我们找机会走。”
孚安见正使没了影子,跟在后面走过来,若有所思地问。鸟开口:“你们身边的侍卫呢?竟让正使受险,真是……烂树枝!”
许巧星不知“烂树枝”是什么当地骂人话,或许是这鸟瞎扯,但她顾不得其它,吃饱喝足后脑子也灵光许多:“当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我们也安全抵达了。”
孚安收了笑,拧眉斥责:“大人怎可不带人出来?虽说天下太平,但不可不防。大人处高临深,身边的人自然要不遗巨细地……”
没等白鸟翻译,郝乐宁看他态度,就知道他不赞同。她给许巧星使了眼神,对孚安笑道:“我们出行从简,不愿惹人注目,便没带多少人出来。”她点了一下远处正与镇上人交谈的司机,也不明说。
孚安扭头去看司机,依旧觉得不妥。但他见郝乐宁语气坚决,不好当面再驳。
待他走开,郝乐宁对许巧星耳语:“不知道正使是什么地位。出远门若什么人也不跟在身边,实在是可疑。”
许巧星点头。她想了想:“如果他觉得正使身边没人,等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可能会非要派人跟着我们。”
“所以说啊。”郝乐宁一摊手。
许巧星又抓着不知名的糕点往嘴里塞。自从下了那辆车,她从未如此惬意舒心过。她想与郝乐宁商议逃跑事宜,但院内人多眼杂,只能作罢。
郝乐宁吃了半饱,拍拍手上的碎屑,轻轻说道:“我去跟司机说一声,让他别露馅。”
庭院花藤矮篱笆外,几个孩童探头探脑地往里边瞧,其中一人便是日出。
她与许巧星对上视线,惊喜交加,正欲进院,被一个长辈拉住衣袖:“你们跑这里来做什么?有贵客,不要唐突了。”
“我认识!是我朋友!”日出跳起来朝许巧星招手。
长辈愕然。日出拉过衣袖,直往许巧星身边跑。
许巧星站起身,低头看见日出双眼灼灼地盯着自己,心头犹豫。这孩子没对自己心生芥蒂,似乎对偷衣一事毫不知情。
日出不察,牵着许巧星的手,一时兴奋,喜眉笑眼:“我听见他们说有别的使者来了,我就知道是你们!我本来还要去山上找你们的!”
“哇!日出果然在自己偷偷玩,不带我们。”后面跟上的几个孩子随口抱怨。拦着他们的长辈见正使不计较,便撒手不管了。
许巧星见状,忙不迭解释:“是我们让日出别说的。”她把桌上糕点分到小孩子手上,“我搬些凳子过来,我们坐下来聊。”
孩童像一群叽叽喳喳的鸟雀,许巧星听他们手舞足蹈地说自己布置陷阱,又说是用自己捞上来的鱼做诱饵。小孩子凑堆,左一句右一句地闹,并不需许巧星多言,她松了一口气。
“好可惜!诱饵没被吃,桑窃昨天没来!”日出瘪嘴。
另一人补充:“我们今天要去把诱饵给换掉!”
许巧星不知道桑窃是何物,一头雾水,只好笑笑。日出拽了下许巧星的衣袖:“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你见过吗?它以前来过一次,我还摸了,和家里养的小鸡仔一样好摸。”
许巧星摇头。
又有一孩子笑着说:“师保说桑窃会变幻出巨影,我们从没见过呢。”
许巧星来了兴趣:“那你们师保见过吗?”
“师保肯定也在书上读到的。”
日出却反驳:“我娘说,师保在外读书游历过,见多识广。他可能真的见过!”
许巧星意不在此,话锋一转:“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像桑窃一样的鸟兽吗?”
“三尾山猫!”最矮的一个孩子说,“师保说可以辟凶!”
“还有黄鹌鹑!”
孩子们七嘴八舌。日出又说:“化石虫?不过大家都没见过,死了之后会变成石头的虫子。”她掩口暗笑,“我那天问师保,要是抓这虫子吃,牙齿会不会崩掉?他没答上来。”
“化石虫应该是一个当不得真的传言。”
但有一道声音从旁传来:“化石虫确有实物。”竟是孚安带着白鸟。
孚安在王都听过奏闻有言,仍在深山中有见其踪迹。化石虫寿命极短,仅有五日,一旦诞下新虫便归息。它们逝后所化之石,始易脆,复过五日,逐渐坚固。
许巧星对此耳目一新,但不好表露在外。这些生物自己原本闻所未闻,她既感新奇,却又稍稍失落。这也再一次证明自己离家相隔万水千山。
孚安不过路过,很快又有金袍使者找他商榷要事,只好急急离去。海生紧随其后,师保迎上来陪客。孩子们见了师保,纷纷作鸟兽散。
师保远望那群孩童,隐隐叹息。这人不苟言笑,许巧星亦不敢放松。师保见这位正使对这等闲杂趣事兴致盎然,便捡些往事一述,打发时间。
许巧星没料到随口闲话,竟从中得知一件事,令他们找到下一个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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