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想将月薇之死,造假,变成自尽身亡,就为了遮人耳目,不要叫别人发现自己。更何况,一次仅杀一人。要么是本事碌碌,力不从心,要么打一开始,目标就仅有月薇一人。
月薇一死,纵使看上去是自杀,也会让人心生疑窦,往后更不好朝旁人下死手。
换位思考,既无人知晓自己的存在,在吃食里下毒不是更直截了当?可毒死近十人,乃是会追根究底的大案。那人既不打算如此行事,为了继续混入其中,种种迹象以显,是顾虑重重的内鬼。
一言以蔽之,内鬼想杀的人,大抵是只有月薇的。
月薇所被抹去的记忆,其中一部分,必定与内鬼息息相关。她或是亲眼见过,不然为何独独盯上她?
此时此刻,护在月薇身旁的人手不足。若决意送月薇去搜魂,过了这段日子,守卫必定森严,再过些日子,等王城官员赶到,内鬼再无机会。
据她所知,因亲人逝世,伤心欲绝而紧随去的,大多发生在一月内。之后,内鬼就用不了这掩盖真相的手段了。
蓝叶凝眉沉思,顷刻间,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她不能在此时此刻宣之于口,否则会乱了人心。须先把歹徒擒拿归案,不然余事无从谈起。
她把许巧星所问,三言两语含糊过去,又对许巧星警示:“这些日子,但凡入口的食水,全由我心腹验过,再端来给你们。也别孤身一人,无论做何事,得找人一齐行动。”
“好。”
“谁最先到的?”
兴希与另两人站了出来。
“把手伸出来,让我查过。”
最先救人的,并非全然洗脱嫌疑。歹人极可能会守在院落附近,为探寻月薇是否真被淹死,若无事,会另寻机会下手。听见惊呼,偏偏要亲眼目睹过尸体,才好彻底安心。
蓝叶办过几例类似的案子。
这三人手上没伤,不明所以,相互间望了望,垂手并排站到不远处。
“一炷香前,你们在做什么?”
兴希道:“我住隔壁。那时饭毕,在院中简单活动消食。听见有人求救,才急赶来的。”
“我与二启,在后厨里烧水。”陶芝指了一下身旁的人,“我们也是听见声后,再赶来的。”
“有无人证?”
皆摇头。
兴希入衙已有四年之久,兢兢业业,为人稳重,从未出过大差错,是珪源较为看重的城卫,待过个一年半载,便会考虑提拔。
至于陶芝与二启,去年同一批入衙,年轻气盛,做事有些手忙脚乱,因二人资历尚浅,往往会被分在师傅底下带着,一齐训练一齐办案,故而平日里也走得较近。
蓝叶再问许巧星:“你当时,可曾听见奇怪动静?”
许巧星叹息:“我们全在闲聊,没注意屋外。”
“见过可疑之人吗?”
“没。”
蓝叶若有所思,又找来衙门住在此处的人员名册,搬了一桌一椅,坐在巷里。除去正在养伤,不便行走的人,剩下的,均要一一由她过目。手上无伤,就要提笔勾去一名字。
“识字吗?”蓝叶看向许巧星,“你站一旁,来念名。”
许巧星愣了一下,忙不迭点头:“认识,写得不行。让我姐来?”
“也好。”蓝叶无所谓。
能行走自如的城卫,五十余人,不多。
没过多久,名字勾去大半,也出现了第一位手上有伤的城卫。
“半夜出现地动,我没防备,摔在地上,手是擦伤的。”连瑾解释道。
蓝叶朝她扬了扬下巴,她观其眼色,解开捆住手掌上的布带。
蓝叶定睛一瞧,果真是擦伤。可保不准是挨咬后,刻意为之。她沉声问:“为何不去找师保治?”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师保本在救咱们人的命,我这小伤,怎敢劳烦他们?”
这回答说得过去。
“半个时辰前,你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枯坐发呆罢了。”
连瑾往常得过且过,从不冒头扎眼。在珪源上任前,跟着圆滑懈怠之人,偶有偷懒。之后倒守规矩,不是夙兴夜寐的那种人,却也不好逸恶劳。
测谎符咒用完,又没师保在场。蓝叶全凭观人呼吸,捏腕间脉搏,可一旦碰见临危不惧的老手,这一招不一定管用。
她没说什么,让郝乐宁在纸上记了几笔,又对连瑾道:“站一边去,等着。”
又来了一位。
来者喝得半醉,脚步虚浮无力,名叫承盖。他称本想借酒酣眠,早就睡下了,未曾想被喊了起来。
“出来办案,你喝酒?”
承盖本有些浑浑噩噩,被蓝叶吓醒了,不敢露出醉态:“明白错了。实在是睡不着,馋了,起来多喝了几口。下次再也不敢。”他所得的那些俸禄,全拿去祭拜五脏庙,满足口腹之欲。这事,蓝叶略有耳闻,却没想竟如此毫无忌惮。
“酒是从别人屋里拿的吧。好心好意给我们借住,用些日常所需也就罢了,你竟敢偷酒水。为人该行己有耻。”蓝叶冷道,“记好了,回去挨三十棍。”
即便手上无伤,可涂过立竿见影的药后,多半会沾上药材味。此人酒气熏天,隔着两丈也能闻清楚,不好说是否以酒气作掩饰。
她又高声道:“做出诸如此事者,扣俸禄,挨罚。你们都听清了吗?”
后头的人应声。
郝乐宁一手毛笔字很漂亮,工工整整,只写关键词句,记了半张纸。许巧星偷瞟了一眼,若换成自己,每个字该是忽大忽小,歪歪扭扭的。先前说要练字,一直没找到机会。
郝乐宁又将纸拿给蓝叶瞧,蓝叶看了一眼,点头:“可以,就这样写。”
接连又问了好几人。
这事动静闹得大,就连伤患所居的院落也所有耳闻。有城卫要求进门,遭吵醒的师保一脸不悦,道:“你看清楚,我们墙上门上,都贴了什么?哪准人随意出去的?入夜落闩后,更没旁人擅入。”
“不准人进,又不是进不来。就你们这墙,比人高不了多少,我单手也能翻越而入。”一城卫道,“有人要行凶杀人,查过你们这儿,你们也好稍加安心对吧。”
师保思索是这么一回事,可他仍不愿放太多人进来。
“我们怕有人夜间出现乱灵症的异变,每间屋子里都有一师保或学生盯守,谁来往经过,一清二楚。”那师保边走边说。
进了五位城卫,查了一圈,将手上有伤与手尚未长好的,统统记了下来。
“这几人有进出屋子吗?”
“没。”师保摇头。
郝乐宁笔下,划掉的名字愈来愈多。
蓝叶的眉毛越皱越紧。
直到巷里的城卫被挨次查过,散去大半。而手上有损,也只有那自称摔了手的连瑾。
连瑾本大大咧咧,自以为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当真只有自己一个人站立在这儿。脸色乍变,对上蓝叶狐疑眼神,急出了汗:“真是摔伤的!住在一起的人,能替我作证!您可以把人找来!”
蓝叶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一番,转头问郝乐宁:“名册上的都全勾了吗?”
郝乐宁刚对完城卫送来的纸,勾勾画画完,确有遗漏的人。
她道:“仪霞。”
连瑾立在跟前,焦急不安:“蓝叶大人,您要明鉴,我好端端的,去杀人做什么?怎么可能?”
“我又没说是你。”蓝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要人证,就说出名字,我一会儿去问。”
连瑾说了三个人名,蓝叶朝手底下的人点头,示意去找。
吩咐完,她再次看向那个名字。
仪霞。
仪霞算是衙门里的资历较老的城卫了,在蓝叶入衙前,仪霞就在衙门里当值了。她老成练达,古道热肠,谁要找她换班替人,她有求必应,来者不拒,因此人缘极好。
回想起来,方才的确没看见仪霞的身影。
“她人呢?”
有一城卫答:“一个时辰前,我还见过她。她面容疲累,该是入睡去了?”
“去叫她来。”
手上无伤,并不能表示这人干净。就一咬伤,师保随手一法术就能痊愈无痕。更何况,若与坛主等人牵扯,囊中必有些治外伤的好药。
先查第一遍。
自打瑜桐出门后,到许巧星发现月薇坠井前,这段时间里,若有大半夜外头闲逛,行迹诡异之人,也该算一算。逐一盘问,相互查一遍彼此言辞,甄别真伪,才能寻出当时可能在场之人。细细找下来,繁琐又耗费时间,会耽误她别的事宜。
而且,动手的也可能是师保。
蓝叶得去找学宫当中的一人来协助,那些人心高气傲,若被人视为疑犯,保不准心生怨言。衙门与学宫名义上属同级,她一个主簿,无法对师保下令,况且还需他们竭力救人,面上该客客气气的。
她苦思冥想,筹出几个行得通的主意。
片刻后,仪霞简单束发,走了过来,一拱手:“蓝叶大人你找我?”
“办案,你来时听说了吗?”蓝叶回了一礼,紧接着道,“夜深搅了你歇息,还请宽待。把手给我看看。”
“哪有打搅一说?”仪霞笑了一下,朝蓝叶伸手,转动手腕,指上布满老茧,掌心掌背皆有疤痕,“那姑娘,人还好吗?”
“险些死了。”她不由得皱眉,“怎么有股香味?”
“这时节,该带香囊了。我闺女给做的。”仪霞侧过身,腰间香囊晃了一下,面容柔和起来,“你见过几次面,平日里会给我送吃食。”
蓝叶有点印象:“哦,我想起来了。”她捏着脉,看过,挥手让郝乐宁记下。
“那我先告辞?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能熬。”
“请便。”
蓝叶合上眼,焦头烂额,一眼扫去,看谁谁都可疑。
师保暂且不不在场,已遣人去请。她想起,这行人能从山上的龙潭虎穴里逃出来,许巧星功不可没。便起了念头:“乔幸,你有主意吗?”
许巧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们不过寥寥几句话,我不知道。”
一旁的城卫道:“我想,不会是仪霞姐。她从前慷慨解囊的事,做了不少。自己也养了一闺女,爱惜都来不及,怎会去害别人家的孩子?”
蓝叶不置可否,却又问许巧星:“你怎么想?”
许巧星对蓝叶说话总拐向自己,一头雾水,依旧老老实实地答了:“我不认识她,对她从前所作所为一概不知。但,独说后面一点,山上的坛主养了孩子,他也绑了别人家的孩子,为非作歹,无所顾忌。按理说,天底下的人,皆从娘胎里出来的。那养过孩子的人,但凡杀人,杀的也全是旁人孩子。”
那城卫顺着许巧星所言,一想,实在不能反驳,只好笑了笑。
蓝叶对许巧星挺满意,面上不显,心里却稍稍动了招揽她进衙门的念头。没读过多少书,倒也无妨,往后多学就是,关键是此人机敏聪慧。
是块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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